雅,你我虽是从前交好,然而其中有多年不见了,所以彼此的底细,皆不甚清楚。但是我就是有甚么得罪你的地方,你既是个会家,却不应拿着装洋吃相的手段来蒙混我!”我不等他说完,忙笑道:“你既怪我来蒙你,你也莫要再来蒙混我,快点儿告给我罢!是会家不是会家,停一刻儿再说。”
  柔斋被我逼迫不过,只得笑了一笑道:“你怎么倒成了无赖了!”说着,便将那张报随手拖过来,先把日期看了一看,对我道:“这件事说起来很有趣:先是有个女人家,登《笑林报》告白,说他怎么个广有家私,怎么个人才出众,只因使君已死,椟坏珠存,命不甘贫,色难自弃。素知上海为人文荟萃之区,万国通商之埠,敢仿西法自由结婚,倘有燕都公子,志在乘龙;赵国王孙,情殷跨凤。不妨将出身营业,暗通尺一之书;或另成咏絮迎风,仍送笑林之报。被我一个朋友看见了这张告白,说得铺张扬丽,已自垂涎,又听说他有若干现钞,就动了要想吃天鹅肉的念头,预备用老门道去翻他。到了第二日,探听他坐马车去游张园,我那朋友就到我这里来借了车跟去。在园子里,两个人虽没有答话,然而路上车窗里,或前或后,很打了几个照面呢!后来一回来就欢喜对我说:『好个女老贵,要莫做不着。倘若做得着,至少也有二三十丈水。』他就诌了这几首诗,一面登报,一面送到他住的长发栈十七号去。谁知一拍即上,比放炸弹还来得快!立刻有人过来请,由此一板一眼的做去,我也曾同他们吃过两回大菜。据那女子说,姓赵,小名叫阿娇,丈夫是去年死的,带了一身的重孝。我留神看他,手腕上带的钻石手镯,头上插的珠花,真的虽有几粒,假的却也不少。再加那人举止轻浮,嘴里离了大人称生不开口,很不像个大家闺范的气度,而且眼光上时刻露出防人的样子。我当时就动有几分疑心,无奈这件事,是我那朋友走前面子,硬不相信,一定要做到底掰开竹叶看梅花。不料到了要出亏空的头一天,那女忽然有意无意的露出一句话,才几乎把人吓死了呢!”
  我忙道:“你们胆怎么这样小?他到底说了甚么,也值得如此张惶失措的?”柔斋道:“你不知道,娼不笑人娼,盗不骂人盗。大凡世界上营业不正的人,最忌被人道破。小雅,那女子平空的说他丈夫在日,同陈老八是同山弟兄,朱祥麟还喊他师伯呢!你想,陈老八即李三大人,是我们吃挛把饭里头的有一无二大好老,朱祥麟是陈八爷的高徒。他丈夫既同他们相契,岂有不是里手的呢?好在我一向留神,赶紧知照我那朋友,切莫要露本相把他看。但是他既敢一个人单枪独马的来同我们胡混,来人必定也是一份子生意,倒要格外存他的神,免得想做人的,倒被人的做了去。闹出事来,被大家耻笑。我那朋友此时也明白了,从此绝口不提前事,但一味的死命灌他米汤。后来过了好几日,客栈也不住了,两个人在新马路毓麟里租了一幢房子,就立即搬了家,别项事都权且搁起。自从进了门,每日总要坐了包车出去,兜一趟圈子,不是今天沈督办的姨太太来拜会,就是明日叶总理的少奶奶请吃酒。忽然有一天,他拿出两粒骰子来,掷了与我那朋友看,说是甚么比目鱼眼珠子做的,还有四句咒语是:
    博神五鬼住五方,我今请汝入钱场。
    呼色喝钱随我转,不怕金银着斗量。
  念了这个咒语,再用那骰子掷起来,一定要三就三,要六就六。只是他现在客边,一时没有许多本钱,叫我那朋友替他张罗四五十两金叶子,让他好去把小姊妹的钱赢几个来贴贴开销。说也奇怪,那两粒骰子在他手里真是声叫声应,如同活的一样。我那朋友来告给我。我也就猜着他是用的吸铁石,但看不出他的机关安在何处。小雅,天下事千变万化,这就是一门不到一门黑了。”我笑道:“后来怎么样办呢?”柔斋道:“后来我教给我那朋友,索性把我们平时做老贵用的头牌,(内质铅片,外裹真金,为各种条叶式,翻戏党谓之头牌。)拿了去把他。及至他打开来一看异道『怎么你这么一个人,是哪里来的这件混账东西的呢?』我那朋友道:『做龙要像龙,做虎要像虎,你如今做的是这件混账事,就得用这混账东西呀!』他听了也不言语,依旧的欢天喜地。又过了一个礼拜的光景,说陪姊妹道里看戏,就此一去不回,连那包车夫也是无影无踪。现在我们托了许多侦探,都没有访出他的实在消息呢!此事要不是我脑气筋灵警一点儿,设或闹出乱子来,岂不是一场笑话么?”
  我笑道:“这也没有其么笑话,他也有个身体贴在里头,你那朋友就是用去几文零钱,也不算得吃亏。但是他做强盗,不应做到梁山泊上来,这就是他的不是了。柔斋,我实对你讲,你们道中的规矩,我不过记问之学,实在不是个里手。如今别的话,我也大致清楚了,就是还有你适才说的那句甚么出亏空,又不是领本钱做生意,我未免有点不明白。你千万一个情做到底,告给我罢!”柔斋笑道:“呆子!这句话有甚么难明白?你假如不闹出亏空来,怎么能开口请他帮忙呢?不帮忙,如何能输钱呢”总而言之,归拢一句,起先帮忙入局,也要拿交情去逼他自己开口;后来输钱,也要在他自己手中做错,始终都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