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为心里不聪,便与耳聋一般。据我看来,世人皆聋,唯兄不聋耳。”因即题诗一首云:岂惟耳目有聋盲,心不聪明病与均。
人世即今多耳目,能闻能见几何人。
莫豪正与闻聪说得着,不想闻聪自恨修炼不得法,欲出外遍求仙方,遂别了莫豪,往临安天目山访道去了。
莫豪自闻聪别后,甚觉寂寞,虽还有几个朋友,都不甚相契。其间有一人,姓黎名竹,号淇卿,因他头有疮,光秃无发,人便顺口叫他“黎”,又叫他“竹”,又叫他”黎和尚”。那人本是个包揽词讼的秀才。莫豪原与他意气不合,他却偏要强来亲近,每有呈词手谒,及与人争辨的书札,便把来与莫豪看。
莫豪见他文字不济,忍不住替他改削了几次。外人见了莫豪改削过的,都交口称赞。黎竹大喜,后来便竟求莫豪代作,也略把些润笔之资相送。又知莫豪好饮,常置酒相款。因此,莫豪亦不复拒之。一日,黎竹与莫豪对酌,因说道:“吾兄善于诙谐,喜笑怒骂,皆成文章。小弟昨日受了一个驼背人的气,求兄做一首驼背的诗去嘲他。”莫豪乘着酒兴,随口念道:哀哉驼背翁,行步甚龙钟。
遇客先施礼,无人亦打躬。
有心寻地孔,何面见苍穹。
仰卧头难着,俯眠腹又空。
虾身窘且缩,鼋背耸还丰。
雨不沾怀内,臀常晒日中。
娶妻须叠肚,搂妾怎偎胸。
桦石差堪拟,断环略可同。
小桥称雅号,新月笑尊容。
赴水如垂钓,悬梁似挂弓。
生来偏局促,死去也谦恭。
黎竹听罢,不觉大笑,便取笔写出,袖着去了。一日,又来对莫豪说道:“前日嘲驼背的诗甚妙,今日还要做首嘲鼻与瘪鼻的诗。兄可肯做么?”莫豪笑道:“就做何妨!”便又带笑念出两首诗来。其嘲鼻的诗道:扈鼻是前缘,夜来开口眠。
读书声不出,讲话语难传。
闻香全不觉,遇臭竟安然。
一事差堪用,教他看粪船。
其嘲瘪鼻的诗道:
世间瘪鼻最蹊跷,形得眼高嘴又高。
将去面光浑不碍,打来巴掌任横超。
踏平鬼脸羞堪拟,跌匾尿瓶略可描。
面孔分明如屁股,中间反嵌一条槽。
莫豪念毕,笑得黎竹眼花没缝,又牢牢地记着。莫豪笑道:“兄只顾要嘲人,全不想自己亦有可嘲之处。吾闻外人嘲兄为‘黎和尚’。如今待小弟替兄解嘲何如?”说罢,便取笔写出几段笑话,乃是《和尚笑鎞鎞》与《鎞鎞答和尚》的谑语。
《和尚笑鎞鎞》云:
两头一样光,甘苦不相当。
我光是披剃,你光因鎞疮。
一样两光头,我净你却垢。
走到人前去,嫌你腥臊臭。
和尚解风流,能将信女勾。
妇人喜和尚,不喜?鎞头。
《?鎞答和尚》云:
只言和尚斩六根,发去哪知根尚存。
头尚破除惟我净,光光不剩一丝痕。
夭风吹落满头芳,谁道轮老我洁郎。
一顶梅花浑似雪,?鎞头上放毫光。
人见秃驴吐涎去,只因和尚不吉利。
时来晓夜要搔疮,唯有?鎞最利市。
偷香手段秃驴高,我辈风情也不饶。
谁道妇人不喜?,世间唯有?鎞骚。
莫豪写毕,抚掌大笑。黎竹看了,也禁不住笑,心里虽怪他尖酸,却因常要求他文字,只得忍耐,欲待也做几句嘲他,又做不出什么。
过了几日,莫豪因饮多了新酒,染患目疾,闷坐在家。黎竹叩门而来,相见问候毕,袖中取出一纸,说道:“弟闻尊目有恙,特觅一妙方在此。”莫豪接来张眼看时,上写道:木贼草去两头,何首乌用其尾,败龟板取其中。
莫豪见了,变色说道:“兄怎生这等骂我!”黎竹道:“如何是骂兄?”莫豪道:“‘木贼草’去了两头是’贼’字,‘何首乌’只用其尾是‘乌’字,‘败龟板’只取中间的‘龟’字。
骂我贼乌龟,是何道理?”黎竹道:“木贼草、何首乌,都是眼科中妙药,龟板也是滋阴的,正对兄目疾,休猜差了。”莫豪道:“兄莫乱道,这方决不是你写的。必是哪个教你写的,你实对我说。”黎竹被逼问不过,只得说道:“其实是一个家表弟教我写的。”莫豪道:“令表弟好没道理,他姓什名谁?”
黎竹道:“他是家姑娘之子,姓晁。”莫豪道:“向来不闻兄有这个表弟?”黎竹道:“因他年纪尚幼,故一向不曾说起。”
莫豪道:“他与我素不相识,何故便如此恶谑!”黎竹笑道:“他闻小弟被兄嘲笑,故代为奉答耳!”莫豪道:“小子太弄聪明,待我也答他几句。”便叫黎竹代写,自己信口念道:木除草去用中央,贼善医人贼亦良。
何首取梢龟取腹,乌龟肚里有奇方。
黎竹代写罢,笑道:“他把个哑谑儿嘲兄,如今反被兄嘲了。”莫豪道:“这只算答他,我今也把个哑谜儿嘲他几句,看他如何答我?”便又念出四句道:上有两山横对,下有半朵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