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怎得休!
当晚只得且在客店中歇宿,伏枕寻思,无计可施。正睡不着,只听得隔壁呻吟之声,一夜不绝。次早起来,问店主人道:“隔房歇的是何人?”店主人道:“是一位赴任官员。因路遇贼兵,家人及接官衙役都被杀,只逃得他一人,借我店里住下,指望要到附近州县去讨了夫马,起送赴任。哪知又生起病来,睡倒在此。”长孙陈听说也是个被难官员,正与自己差不多的人,不觉恻然,便叫店主人引到他房里去看。只见那人仰卧在床,见长孙陈入来,睁眼一看,叫道:“阿呀!你是子虞兄,缘何到此?”长孙陈倒吃一惊,定眼细看,果然是认得的,只因他病得形容消瘦,故一见时认不出,那人却认得长孙陈仔细。
你道那人是谁?原来是长孙陈一个同乡的好友,姓孙,名去疾,字善存,年纪小长孙陈三岁,才名不相上下。近因西川节度使严武闻其才,荐之于朝,授夔州司户,领恁赴任。他本家贫未娶,别无眷属携带,只有几个家僮并接官衙役相随。不想中途遇贼,尽被杀死。他幸逃脱,又复患病羁留客店。当下见了长孙陈,问道:“闻兄在武安县。”长孙陈不等他说完,忙摇手道:“禁声!”孙去疾便住了口。长孙陈遣开了店主人,方把自己的事告诉他。
孙去疾也自诉其事,因说道:“如今小弟有一计在此。”
长孙陈问何计?孙去疾道:“兄既没处投奔,弟又抱病难行。
今文恁现在,兄可顶了贱名,竟往夔州赴任。严节度但闻弟名,未经识面,接官衙役又都被杀。料无人知觉!”长孙陈道:“多蒙厚意,但此乃兄的功名,小弟如何占得!况尊恙自当痊可。兄虽欲为朋友地,何以自为地!”孙去疾道:“贱恙沉重,此间不是养病处。倘若死了,客店岂停棺之所。不若弟倒顶了孙无咎的鬼名,只说是孙去疾之弟。兄去上任,以轻车载弟同往。弟若不幸而死,乞兄殡殓,随地安葬,如幸不死,同兄到私衙慢慢调理,岂不两便!”长孙陈想了一想道:“如此说,弟权且代疱。候尊恙全愈,禀明严公,那时小弟仍顶孙无咎名字,让兄即真便了。”计议已定,恐店主人识破,即雇一车,将孙去疾载至前面馆驿中住下。然后取了文恁,往地方官处讨了夫马,另备安车,载了去疾,竟望夔州进发。正是:去疾忽然有疾,善存几不能存。
无咎又恐获咎,假孙竟冒真孙。
不一日,到了夔州,坐了衙门。孙去疾幸不死,即于私衙中,另治一室安歇,延医调治。时严公正驻节夔州,长孙陈写着孙去疾名字的揭帖,到彼参见。严公留宴,因欲试其才,即席命题赋诗,长孙陈援笔立就。严公深加叹赏,只道孙去疾名不虚传,哪知是假冒的。以后又发几件疑难公事来审理,长孙陈断决如流,严武愈加敬重。长孙陈蒞任半月,即分头遣人往两处去:一往武安城外井亭中,捞取辛氏夫人骸骨殡殓,择地权厝,另期安葬;一往西乡城外甘家,迎接公子胜哥,并将礼物书信寄与甘泉,就请甘母同着秀娥至任所成婚。一面于私衙中,设立辛氏夫人灵座。长孙陈公事之暇,除却与孙去疾闲话,便对着那灵座流涕。一夕独自饮了几杯闷酒,看了灵座,不觉痛上心来,又吟《忆秦娥》词一首云:黄昏后,悲来欲解全恁酒。全恁酒,只愁酒醒,悲情还又。
新弦将续难忘旧,此情未识卿知否?卿知否,唯求来世,天长地久。吟罢,取笔写出,并前日路上所吟的,也一齐写了,常取来讽咏嗟叹。正是:痛从定后还思痛,欢欲来时不敢欢。
此日偏能忆旧偶,只因尚未续新弦。
过几日,甘家母女及胜哥都接到。甘母、秀娥且住在城外公馆中,先令苍头、老妪送胜哥进衙。长孙陈见胜哥病体已愈,十分欢喜,对他说了自己顶名做官之故。领他去见了孙去疾,呼为老叔,又叫他拜母亲灵座。胜哥一见灵座,哭倒在地。
长孙陈扶他去睡了。次日,衙中结彩悬花,迎娶新夫人。
胜哥见这光景,愈加悲啼。长孙陈恐新夫人来见了不便,乃引他到孙去疾那边歇了。少顷,秀娥迎到,甘母也坐轿进衙。长孙陈与秀娥结了亲,拜了甘母,又到辛氏灵座前拜了,然后迎入洞房。长孙陈于花烛下觑那秀娥,果然美貌。此夜恩情,自不必说。有一曲《黄莺儿》,单道那续娶少妇的乐处:幼妇续鸾胶,论年庚儿女曹,柔枝嫩蕊怜她少。憨憨语娇,痴痴笑调,把夫怀当做娘怀倒。小苗条,抱来膝上,不死也魂销。
当夜,胜哥未曾拜见甘氏,次日又推病卧了一日。至第三日,方来拜见,含泪拜了两拜,到第三拜,竟忍不住哭声。拜毕,奔到灵座前放声大哭。他想自己母亲惨死未久,尸骸尚未殓,为父的就娶了个新人,心中如何不痛?长孙陈也觉伤心,流泪不止。甘氏却不欢喜,想道:“这孩儿无礼。莫说你父亲曾在我家避难,就是你自己病体,也亏在我家将息好的。如何今日这般做张智,全不看我继母在眼里!”口虽不言,心下好生不悦。
自此之后,胜哥的饥寒饱暖,甘氏也不耐烦去问他,倒不比前日在他家养病时的亲热了。胜哥亦只推有病,晨昏定省,也甚稀疏。又过几日,差往武安的人回来,禀说井中并无骸骨。
长孙陈道:“如何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