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你可认得那牛布衣牛相公家?”家人道:“小的认得。”冯主事道:“这是十两银子,你带回去送与牛相公的夫人牛奶奶,说他的丈夫现在羌湖甘露庵里,寄个的信与他,不可有误。这银子说是我带与牛奶奶盘缠的。”
  管家领了主命,回家见了主母,办理家务事毕,便走到一个僻巷内,一扇篱笆门关着。管家走到门口,只见一个小儿开门出来,手里拿了一个宵箕出去买米,管家向他说是京里冯老爷差来的,小儿领他进去站在客座内,小儿就走进去了。又走了出来问道:“你有甚说话?”管家问那小儿道:“牛奶奶是你甚么人?”那小儿道:“是大姑娘。”管家把这十两银子递在他手里,说道:“这银子是我家老爷带与牛奶奶盘缠的,说你家牛相公现在芜湖甘露庵内,寄个的信与你,免得悬望。”小儿请他坐着,把银子接了进去。管家看见中间悬着一轴稀破的古画,两边贴了许多的斗方,六张破丢不落的竹椅,天井里一个土台子,台子上一架藤花,藤花旁边就是篱笆门。坐了一会,只见那小儿捧出一杯茶来,手里又拿了一个包子,包了二钱银子,递与他道:“我家大姑说:‘有劳你,这个送给你买茶吃。到家拜上太太,到京拜上老爷,多谢,说的话我知道了。’”管家承谢过,去了。
  牛奶奶接着这个银子,心里凄惶起来,说:“他恁大年纪,只管在外头,又没个儿女,怎主是好?我不如趁着这几两银子,走到芜湖去寻他回来,也是一场事。”主意已定,把这两间破房子锁了,交与邻居看守,自己带了侄子,搭船一路来到芜湖。找到浮桥口甘露庵,两扇门掩着,推开进去,韦驮菩萨面前香炉烛台都没有了。又走进去,大殿上槅子倒的七横八竖,天井里一个老道人坐着缝衣裳,问着他,只打手势,原来又哑又聋。问他这里面可有一个牛布衣,他拿手指著前头一同屋里。牛奶奶带着侄子复身走出来,见韦驮菩萨旁边一间屋,又没有门,走了进去,屋里停着一具大棺材,面前放着一张三只腿的桌子,歪在半边。棺村上头的魂幡也不见了,只剩了一根棍,棺材贴头上有字,又被那屋上没有瓦,雨淋下来,把字迹都剥落了,只有“大明”两字,第三字只得一横。牛奶奶走到这里,不觉心惊肉颤,那寒毛根根都竖起来。又走进去问那道人道:“牛布衣莫不是死了?”道人把手摇两摇,指着门外。他侄子道:“他说姑爷不曾死,又到别处去了。”牛奶奶又走到庵外,沿街细问,人都说不听见他死,一直问到吉祥寺郭铁笔店里,郭铁笔道:“他么?而今到安东董老爷任上去了。”牛奶奶此番得着实信,立意往安东去寻。只因这一番,有分教:错中有错,无端更起波澜;人外求人,有意做成交结。不知牛奶奶曾到安东去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牛浦郎牵连多讼事 鲍文卿整理旧生涯
  话说牛浦招赘在安东黄姓人家,黄家把门面一带三四间屋都与他住,他就把门口贴了一个帖,上写道:“牛布衣代做诗文。”那日早上,正在家里闲坐,只听得有人敲门,开门让了进来,原来是芜湖县的一个旧邻居。这人叫做石老鼠,是个有名的无赖,而今却也老了。牛浦见是他来,吓了一跳,只得同他作揖坐下,自己走进去取茶。浑家在屏风后张见,迎着他告诉道:“这就是去年来的你长房舅舅,今日又来了。”牛浦道:“他那里是我甚么舅舅!”接了茶出来,递与石老鼠吃。
  石老鼠道:“相公,我听见你恭喜,又招了亲在这里,甚是得意。”牛浦道:“好几年不曾会见老爹,而今在那里发财?”石老鼠道:“我也只在淮北、山东各处走走。而令打从你这里过,路上盘缠用完了,特来拜望你,借几两银子用。用。你千万帮我一个衬!”牛浦道:“我虽则同老爹是个旧邻居,却从来不曾通过财帛;况且我又是客边,借这亲家住着,那里来的几两银子与老爹?”石老鼠冷笑道:“你这小孩子就没良心了,想着我当初挥金如土的时节,你用了我不知多少,而今看见你在人家招了亲,留你个脸面,不好就说,你倒回出这样话来!”牛浦发了急道:“这是那里来的话!你就挥金如土,我几时看见你金子,几时看见你的土!你一个尊年人,不想做些好事,只要‘在光水头上钻眼——骗人’!”石老鼠道:“牛浦郎你不要说嘴!想着你小时做的些丑事,瞒的别人,可瞒的过我?况且你停妻娶妻,在那里骗了卜家女儿,在这里又骗了黄家女儿,该当何罪?你不乖乖的拿出几两银子来,我就同你到安东县去讲!”牛浦跳起来道:“那个怕你!就同你到安东县去!”
  当下两人揪扭出了黄家门,一直来到县门口,逼着县里两个头役,认得牛浦,慌忙上前劝住,问是甚么事。石老鼠就把他小时不成人的亭说:骗了卜家女儿,到这里又骗了黄家女儿,又冒名顶替,多少混帐事。牛浦道:“他是我们那里有名的光棍,叫做石老鼠。而今越发老而无耻!去年走到我家,我不在家里,他冒认是我舅舅,骗饭吃。今年又凭空走来问我要银子,那有这样无情无理的事!”几个头役道:“也罢,牛相公,他这人年纪老了,虽不是亲戚,到底是你的一个旧邻居,想是真正没有盘费了。自古道:‘家贫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