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匡超人道:“那日多扰大醉,回来晚了。”景兰江道:“这几日不曾出门?”匡超人道:“因主人家托着选几篇文章,要替他赶出来发刻,所以有失问候。”景兰江道:“这选文章的事也好。今日我同你去会一个人。”匡超人道:”是那一位?”景兰江道:“你不要管p快换了衣服P我同你去便知。”
  当下换了衣服,锁了楼门,同下来走到街上。匡超人道:“如今往那里去?”景兰江道:“是我们这里做过家宰的胡老先生的公子胡三先生。他今朝小生日,同人都在那里聚会,我也要去祝寿,故来拉了你去,到那里可以会得好些人,方才斗方上几位都在那里。”匡超人道:“我还不曾拜过胡三先生,可要带个帖子去?”景兰江道:“这是要的。”一同走到香蜡店,买了个帖子,在柜台上借笔写“眷晚生匡迥拜”。写完,笼着又走。景兰江走着告诉匡超人道:“这位胡三先生虽然好客,却是个胆小不过的人。先年冢宰公去世之后,他关着门总不敢见一个人,动不动就被人骗一头,说也没处说。落后这几年,全亏结交了我们,相与起来,替他帮门户,才热闹起来,没有人敢欺他。”匡超人道:“他一个家宰公子,怎的有人敢欺?”景兰江道:“冢宰么?是过去的事了!他眼下又没人在朝,自己不过是个诸生。俗语说得好:‘死知府不如一个活老鼠。’那个理他?而今人情是势利的!倒是我这雪斋先生诗名大,府、司、院、道,现任的官员,那一个不来拜他?人只看见他大门口,今日是一把黄伞的轿子来,明日又是七八个红黑帽子叭喝了来,那蓝伞的官不算,就不由的不怕。所以近来人看见他的轿子不过三日两日就到胡三公子家去,就疑猜三公子也有些势力。就是三公子那门首住房子的,房钱也给得爽利些。胡三公子也还知感。”
  正说得热闹,街上又遇着两个方巾阔服的人,景兰江迎着道:“二位也是到胡三先生家拜寿去的?却还要约那位,向那头走?”那两人道:“就是来约长兄。既遇着,一同行罢。”因问:“此位是谁?”景兰江指着那两人向匡超人道:“这位是金东崖先生,这位是严致中先生。”指着匡超人向二位道,“这是匡超人先生。”四人齐作了一个揖,一齐同走。走到一个极大的门楼,知道是冢宰第了,把帖子交与看门的。看门的说:“请在厅上坐。”匡超人举眼看见中间御书匾额“中朝往石”四个字,两边楠木椅子。四人坐下。
  少顷,胡三公子出来,头戴方巾,身穿酱色缎直裰,粉底皂靴,三绺髭须,约有四十多岁光景。三公子着实谦光,当下同诸位作了揖。诸位祝寿,三公子断不敢当,又谢了诸位,奉坐。金东崖首坐,严致中二坐,匡超人三坐,景兰江是本地人,同三公子坐在主位。金东崖向三公子谢了前日的扰。三公子向严致中道:“一向驾在京师,几时到的?”严致中道:“前日才到。一向在都门敝亲家国子司业周老先生家做屠亭,因与通政范公日日相聚。今通政公告假省墓,约弟同行,顺便返舍走走。’胡三公子道:“通政公寓在那里?”严贡生道:“通政公在船上,不曾进城,不过三四日即行,弟因前日进城,会见雪兄,说道三哥今日寿日,所以来奉祝,叙叙阔怀。”三公子道:“匡先生几时到省?贵处那里?寓在何处?”景兰江代答道:“贵处乐清,到省也不久,是和小弟一船来的。现今寓在文瀚楼,选历科考卷。”三公子道:“久仰久仰。”说着,家人捧茶上来吃了。三公子立起身来让诸位到书房里坐。四位走进书房,见上面席间先坐着两个人,方巾白须,大模大样,见四位进来,慢慢立起身。严贡生认得,便上前道,“卫先生、随先生都在这里,我们公揖。”当下作过了揖,请诸位坐。那卫先生、随先生也不谦让,仍旧上席坐了。家人来禀三公子又有客到,三公子出去了。
  这里坐下,景兰江请教二位先生贵乡。严贡生代答道:“此位是建德卫体善先生,乃建德乡榜;此位是石门随岑庵先生,是老明经。二位先生是浙江二十年的老选家,选的文章,衣被海内的。”景兰江着实打躬,道其仰慕之意。那两个先生也不问诸人的姓名。随岑庵却认得金东崖,是那年出贡到京,到监时相会的。因和他攀话道:“东翁,在京一别,又是数年,因甚回府来走走?想是年满授职?也该荣选了。”金东崖道:“不是。近来部里来投充的人也甚杂,又因司官王惠出去做官,降了宁王,后来朝里又拿问了刘太监,常到部里搜剔卷案,我怕在那里久惹是非,所以就告假出了京来。”说着,捧出面来吃了。
  吃过,那卫先生、随先生闲坐着,谈起文来。卫先生道:“近来的选事益发坏了!”随先生道:“正是。前科我两人该选一部,振作一番。”卫先生估着眼道:“前科没有文章!”匡超人忍不住,上前问道:“请教先生,前科墨卷到处都有刻本的,怎的没有文章?”卫先生道:“此位长兄尊姓?”景兰江道:“这是德清匡先生。”卫先生道:“所以说没有文章者,是没有文章的法则。”匡超人道:“文章既是中了,就是有法则了。难道中式之外,又另有个法则?”卫先生道:“长兄,你原来不知。文章是代圣贤立言,有个一定的规矩,比不得那些杂览,可以随手乱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