哺的又随堂吃了一顿饭。
  吃完,看见和尚房里摆着一匣子上好的香墨,季遐年问道:“你这墨可要写字?”和尚道:“这昨日施御史的令孙老爷送我的,我还要留着转送别位施主老爷,不要写字。”季遐年道:“写一幅好哩。”不由分说,走到自己房里,拿出一个大墨汤子来,拣出一锭墨,舀些水,坐在禅床上替他磨将起来。和尚分明晓得他的性子,故意的激他写。他在那里磨墨,正磨的兴头,侍者进来向老和尚说道:“下浮桥的施老爷来了。”和尚迎了出去。那施御史的孙子已走进禅堂来,看见季遐年,彼此也不为礼,自同和尚到那边叙寒温。季遐年磨完了墨,拿出一张纸来,铺在桌上,叫四个小和尚替他按着。他取了一管败笔,蘸饱了墨,把纸相了一会,一气就写了一行。那右手后边小和尚动了一下,他就一凿,把小和尚凿矮了半截,凿的杀喳的叫。老和尚听见,慌忙来看,他还在那里急的嚷成一片。老和尚劝他不要恼,替小和尚接着纸,让他写完了。施御史的孙子也来看了一会,向和尚作别去了。
  次日,施家一个小厮走到天界寺来,看见季遐年问道:“有个写字的姓季的可在这里?”季遐年道:“问他怎的?”小厮道:“我家老爷叫他明日去写字。”季遐年听了,也不回他,说道:“罢了。他今日不在家,我明日叫他来就是了。”次日,走到下浮桥施家门口,要进去。门上人拦住道:“你是甚么人,混往里边跑!”季遐年道:“我是来写字的。”那小厮从门房里走出来看见,道:“原来就是你!你也会写字?”带他走到敞厅上,小厮进去回了。施御史的孙子刚在走出屏风,季遐年迎着脸大骂道:“你是何等之人,敢来叫我写字!我又不贪你的钱,又不慕你的势,又不借你的光,你敢叫我写起字来!”一顿大嚷大叫,把施乡绅骂的闭口无言,低着头进去了。那季遐年又骂了一会,依旧回到天界寺里去了。
  又一个是卖火纸筒子的。这人姓王,名太,他祖代是三牌楼卖菜的,到他父亲手里穷了,把菜园都卖掉了。他自小儿最喜下围棋。后来父亲死了,他无以为生,每日到虎踞夫一带卖火纸筒过活。
  那一日,妙意庵做会。那庵临着乌龙谭,正是初夏的天气,一潭簇新的荷叶,亭亭浮在水上,这庵里曲曲折折,也有许多亭榭,那些游人都进来顽耍。王太走将进来,各处转了一会,走到柳阴树下,一个石台,两边四条石凳,三四个大老官簇拥着两个人在那里下棋。一个穿宝蓝的道:“我们这位马先生前日在扬州盐台那里,下的是一百一十两的彩,他前后共赢了二千多银子。”一个穿玉色的少年道:“我们这马先生是天下的大国手,只有这卞先生受两子还可以敌得来。只是我们要学到卞先生的地步,也就着实费力了。”王太就挨着身子上前去偷看。小厮们看见他穿的褴褛,推推搡搡,不许他上前。底下坐的主人道:“你这样一个人,也晓得看棋?”王太道:“我也略晓得些。”撑着看了一会,嘻嘻的笑。那姓马的道:“你这人会笑,难道下得过我们?”王太道:“也勉强将就。”主人道:“你是何等之人,好同马先生下棋!”姓卞的道:“他既大胆,就叫他出个丑何妨!才晓得我们老爷们下棋不是他插得嘴的!”王太也不推辞,摆起子来,就请那姓马的动着。旁边人都觉得好笑。那姓马的同他下了几着,觉的他出手不同。下了半盘,站起身来道:“我这棋输了半子了。”那些人都不晓得。姓卞的道:“论这局面,却是马先生略负了些。”众人大惊,就要拉着王太吃酒。王太大笑道:“天下那里还有个快活似杀矢棋的事!我杀过矢棋,心里快活极了,那里还吃的下酒!”说毕,哈哈大笑,头也不回就去了。
  一个是开茶馆的,这人姓盖,名宽,本来是个开当铺的人。他二十多岁的时候,家里有钱,开着当铺,又有田地,又有洲场,那亲戚本家都是些有钱的。他嫌这些人俗气,每日坐在书房里做诗看书,又喜欢画几笔画。后来画的画好,也就有许多做诗画的来同他往来。虽然诗也做的不如他好,画也画的不如他好,他却爱才如命。遇着这些人来,留着吃酒吃饭,说也有,笑也有。这些人家里有冠、婚、丧、祭的紧急事,没有银子,来向他说,他从不推辞,几百几十拿与人用。那些当铺里的小官,看见主人这般举动,都说他有些呆气,在当铺里尽着做弊,本钱渐渐消折了。田地又接连几年都被水淹,要赔种赔粮,就有那些混账人来劝他变卖。买田的人嫌田地收成薄,分明值一千的只好出五六百两。他没奈何只得卖了。卖来的银子,又不会生发,只得放在家里秤着用,能用得几时?又没有了,只靠着洲场利钱还人。不想伙计没良心,在柴院子里放火,命运不好,接连失了几回火,把院子里的几万担柴尽行烧了。那柴烧的一块一块的,结成就和太湖石一般,光怪陆离。那些伙计把这东西搬来给他看。他看见好顽,就留在家里。家里人说:“这是倒运的东西,留不得。”他也不肯信,留在书房里顽。伙计见没有洲场,也辞出去了。
  又过了半年,日食艰难,把大房子卖了,搬在一所小房子住。又过了半年,妻子死了,开丧出殡,把小房子又卖了。可怜这盖宽带着一个儿子、一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