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 郭孝子自己背了行李,又走了几天路程,在山凹里一个小庵里借住。那庵里和尚问明来历,就拿出素饭来,同郭孝子在窗子跟前坐着吃。正吃着中间,只见一片红光,就如失了火的一般。郭孝子慌忙丢了饭碗,道:“不好!火起了!”老和尚笑道:“居士请坐,不要慌,这是我雪道兄到了。”吃完了饭,收过碗盏去,推开窗子,指与郭孝子道:“居士,你看么!”郭孝子举眼一看,只见前面山上蹲着一个异兽,头上一只角,只有一只眼睛,却生在耳后。那异兽名为“罴九”,任你坚冰冻厚几尺,一声响亮,叫他登时粉碎。和尚道:“这便是雪道兄了。”当夜纷纷扬扬,落下一场大雪来。那雪下了一夜一天,积了有三尺多厚。郭孝子走不的,又住了一日。
到第三日,雪晴。郭孝子辞别了老和尚又行,找着山路,一步一滑,两边都是涧沟,那冰冻的支棱著,就和刀剑一般。郭孝子走的慢,天又晚了,雪光中照着,远远望见树林里一件红东西挂着。半里路前,只见一个人走,走到那东西面前,一交跌下涧去。郭孝子就立住了脚,心里疑惑道:“怎的这人看见这红东西就跌下涧去?”定睛细看,只见那红东西底下钻出一个人,把那人行李拿了,又钻了下去。郭孝子心里猜着了几分,便急走上前去看。只见那树上吊的是个女人,披散了头发,身上穿了一件红衫子,嘴眼前一片大红猩猩毡做个舌头拖着,脚底下埋着一个缸,缸里头坐着一个人。那人见郭孝子走到眼前,从缸里跳上来。因见郭孝子生的雄伟,不敢下手,便叉手向前道:“客人,你自走你的路罢了,管我怎的?”郭孝子道:“你这些做法,我已知道了。你不要恼,我可以帮衬你。这妆吊死鬼的是你甚么人?”那人道:“是小人的浑家。”郭孝子道:“你且将他解下来。你家在那里住?我到你家去和你说。”那人把浑家脑后一个转珠绳子解了,放了下来。那妇人把头发绾起来,嘴跟前拴的假舌头去掉了,颈子上有一块拴绳子的铁也拿下来,把红衫子也脱了。那人指着路旁,有两间草屋,道:“这就是我家了。”
当下夫妻二人跟着郭孝子,走到他家,请郭孝子坐着,烹出一壶茶。郭孝子道:“你不过短路营生,为甚么做这许多恶事?吓杀了人的性命,这个却伤天理。我虽是苦人,看见你夫妻两人到这个田地,越发可怜的狠了。我有十两银子在此,把与你夫妻两人,你做个小生意度日,下次不要做这事了。你姓甚么?”那人听了这话,向郭孝子磕头,说道:“谢客人的周济,小人姓木名耐,夫妻两个,原也是好人家儿女,近来因是冻饿不过,所以才做这样的事。而今多谢客人与我本钱,从此就改过了。请问恩人尊姓?”郭孝子道:“我姓郭,湖广人,而今到成都府去的。”说着,他妻子也出来拜谢,收拾饭留郭孝子。郭孝子吃着饭,向他说道:“你既有胆子短路,你自然还有些武艺。只怕你武艺不高,将来做不得大事,我有些刀法、拳法,传授与你。”那木耐欢喜,一连留郭孝子住了两日。郭孝子把这刀和拳细细指教他,他就拜了郭孝子做师父。第三日郭孝子坚意要行,他备了些干粮、烧肉,装在行李里,替郭孝子背着行李,直送到三十里外,方才告辞回去。
郭孝子接着行李,又走了几天,那日天气甚冷,迎着西北风,那山路冻得像白蜡一般,又硬又滑。郭孝子走到天晚,只听得山洞里大吼一声,又跳出一只老虎来。郭孝子道:“我今番命真绝了!”一交跌在地下,不省人事。原来老虎吃人,要等人怕的。今见郭孝子直僵僵在地下,竟不敢吃他,把嘴合着他脸上来闻。一茎胡子戳在郭孝子鼻孔里去,戳出一个大喷嚏来,那老虎倒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几跳跳过前面一座山头,跌在一个涧沟里,那涧极深,被那棱撑像刀剑的冰凌横拦着,竟冻死了。郭孝子扒起来,老虎已是不见,说道:“惭愧!我又经了这一番!”背着行李再走。
走到成都府,找着父亲在四十里外一个庵里做和尚。访知的了,走到庵里去敲门。老和尚开门,见是儿子,就吓了一跳。郭孝子见是父亲,跪在地下恸哭。老和尚道:“施主请起来,我是没有儿子的,你想是认错了。”郭孝子道:“儿子万里程途,寻到父亲眼前来,父亲怎么不认我?”老和尚道:“我方才说过,贫僧是没有儿子的。施主你有父亲,你自己去寻,怎的望着贫僧哭?”郭孝子道:“父亲虽则几十年不见,难道儿子就认不得了?”跪着不肯起来。老和尚道:“我贫僧自小出家,那里来的这个儿子?”郭孝子放声大哭,道:“父亲不认儿子,儿子到底是要认父亲的!”三番五次,缠的老和尚急了,说道:“你是何处光棍,敢来闹我们?快出去!我要关山门!”郭孝子跪在地下恸哭,不肯出去。和尚道:“你再不出去,我就拿刀来杀了你!”郭孝子伏在地下哭道:“父亲就杀了儿子,儿子也是不出去的!”老和尚大怒,双手把郭孝子拉起来,提着郭孝子的领子,一路推搡出门,便关了门进去,再也叫不应。
郭孝子在门外哭了一场,又哭一场,又不敢敲门。见天色将晚,自己想道:“罢!罢!父亲料想不肯认我了!”抬头看了,这庵叫做竹山庵。只得在半里路外租了一间房屋住下。次早,在庵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