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徒
  话说曹仁辅讨债告贷,受恶气,受揶揄,真急得走投无路,只得垂头丧气的回家。在路上遇着平日曾受他帮助的人,这时见了他,仿佛就和他害了瘟疫症,提防传染的一般,远远的便避道而行了。曹仁辅到这时,才觉得自己一晌的行为错了。心想古来的剑侠,只有救人家急难的,没听说剑侠有急难,要人家救的。我充了一辈子的剑侠,也不知救助过多少人,到如今落得两手空空,哪有真剑侠前来救我呢。大约古来的剑侠,救人只是假话,若真和我一般肯救人,他自己必也有穷困望人救的一天。世间没有用不了的钱,而有救不尽的困苦。剑侠不做强盗,从哪里得许多的钱,和我一样随意帮助人家呢?可惜我不早几年想透这个道理,以致把困苦轮到自己来受。如今纵然悔悟,已是迟了。这房屋既经抵押给人,是不能不让给人家住的。曹仁辅将房屋让给承受抵押的人,独自出来,没有地方居住,只暂时住在客栈里。
  没有钱的人,如何能住客栈。三天不交帐,客栈主人便不把他当客人招待了。曹仁辅生长到二十零岁,几曾受过人家的轻慢。这时没有钱还房饭帐,虽是平生不能受轻慢的人,人家也不能不轻慢他。曹仁辅忍气过了几日,客栈主人估料他的行李,仅能抵这几日的房饭钱,若再住下去,加欠的便无着落了。于是客栈主人,决心下逐客令;将行李扣留下来,勒令曹仁辅光身出去。曹仁辅自觉理亏,无话可说,没精打采的出了客栈,立时成了没庙宇的游神,东走走,西站站。成都的地方虽大,竟无一处能给他息脚。他猛然想起那小说书上,常有会武艺的人,或因投就不遇,或因遭逢意外,短少盘川,流落在异乡异域,都是在街头巷尾,使几趟拳脚,求人帮助。每有遇了知己,就将他提拔出来,即算知己不容易遇着,讨碗饭充饥,是极容易的。论我的文学,因抛书太早,还不够游学的本领,至于武艺,十八般器械,都曾受过高人的指点,名师的传授。四川省的好手,少有不曾在我手底下投降的,提起我曹仁辅的声名,谁不知道!我此时虽不在异乡异域,然流落也和古时的英雄一样,现放着这繁盛的成都在此,我何不仿照古时流落英雄的样,择一处四通八达的好场子,将生平本领当众显些出来,也可以得名,也可以得利。若有不自量的要来和我比试,我就更可扬名了。他想到这个主意,不由得精神陡长,兴会淋漓,一面在成都街上寻觅演武的场所,一面心里思量对看客应说的要求帮助的话。
  不一会,寻着了一处被火烧了房屋的地基。有好几个无业游民,弯腰曲背的,在碎砖破瓦堆中寻找火未烧化的东西,想得意外的财喜。曹仁辅立在一处平坦的地方,高声咳了嗽,想引得那些弯腰曲背的游民注意,方好开口说话。无奈那些游民,各人只顾在碎砖瓦中发见值钱的物事,任凭曹仁辅立在那里咳嗽,没一个肯牺牲宝贵的眼光,抬头望他一望。曹仁辅见咳嗽没人理会,兴头已扫去不少。思量人家虽不理会,我不能就不开口,若是一句话不说,就在这里使起拳脚来,人家看了,还不知道我在这里干什么呢?随即又咳了声嗽,满心想开口把预备应说的话,向空说了出来。无奈初次出场卖艺的人,总免不了有些怯场。何况曹仁辅是个公子少爷出身,面皮最嫩,象这样的场子,不是老走江湖的人,饶你有苏、张之舌,平日口若悬河的人,能说会道,一上这种场子,没有不慌张说不出口的。纵然已出了场,被逼得不能不老着脸开口,然口虽开口,心里预备了要说的话,胡乱说不到几句,不知怎的,自然会忘记。江湖上人称这种现象,叫做“脱线”,就是说出来的话,没有线索的意思。曹仁辅要开口又忍住,接连好几次,只在喉咙里作响。
  那些弯腰曲背的游民,这时却都注意到曹仁辅身上了,见了这种待说不说、满脸通红的怪样,有的望着发怔,有的竟张口大笑起来。曹仁辅被笑得连耳根颈都红了,要说的话更吓得深藏心腹之中,再也不敢到喉咙里来了。想想这地方往来的太少,就显出平生本领来,也没有多少人观看,这些翻砖瓦的人,是不会有钱给人的,且挨一个人多的地方再说,遂急匆匆的出火烧场,到处物色。
  凑巧,有一个庙里正在演戏酬神,看戏的人极多。曹仁辅挺着胸膛,走了进去,只见庙中挤满了的人,一个个昂头张口望着台上,台上大锣大鼓,正打得热闹。曹仁辅挤入人群,想寻觅一处空地,在庙中哪里寻找得出呢?他这时也无心看戏,在人群中挤了几个来回,只挤得一般看戏的,都望着他怒形于色。曹仁辅心里踌躇道:这时台上正在演戏,就是有空地方给我显本领,这些人也不肯丢了戏不看,来看我的拳脚。我何不在这里等台上的戏唱完了,看戏的散了儿,我便接着开场呢?主意既定,就在人群中立着,心里仍不断的计算开场如何说话。
  还好,等不多久,戏已完了。曹仁辅见台上的戏一完,一颗心不知怎的,只是怦怦的跳个不了,手脚也觉得不似平时得劲,不由得暗暗着急道:“我怎的这般不中用,人少不能开场,人多也不能开场,这成都如何有我卖艺的地方呢?”他心里一着急,就顾不得害臊了,放开喉咙,先咖了一声说道:“诸位叔伯老兄老弟,请听在下一句话。在下姓曹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