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哭将起来,骂道:“薄幸钱郎!我为你带了二年重孝,受了千辛万苦,今日还不说实话,待怎么?”宋金也堕泪道:“我妻,快来相见!”夫妻二人抱头大哭。刘翁道:“阿妈,眼见得不是什么钱员外了,我与你须索去谢罪!”刘翁、刘妪走进舱来,施礼不迭。宋金道:“丈人,丈母不须恭敬,只是小婿他日有病痛时,莫再脱嫌。”两个老人家羞惭满面。宜春便除了孝服,将灵位抛向水中。宋金便唤跟随的童仆来与主母磕头。翁、妪杀鸡置酒,管待女婿,又当接风,又是庆贺筵席。安席已毕,刘翁叙起女儿自来不吃荤酒之意。宋金惨然下泪,亲自与浑家把盏,劝他开荤。随对翁、妪道:“据你们设心脱嫌,欲绝吾命,恩断义绝,不该相认了。今日勉强吃你这杯酒,都看你女儿之面!”宜春道:“不因这番脱赚,你何由发迹?况爹妈日前也有好处,今后但记恩,莫记怨!”宋金道:“谨依贤妻尊命。我已立家于南京,田园富足,你老人家可弃了驾舟之业,随我到彼,同享安乐,岂不美哉!”翁、妪再三称谢,是夜无话。次日,王店主闻知此事,登船拜贺,又吃了一日酒。宋金留家童三人于王店主家发布取帐。自己开船先往南京大宅子住了三日,同浑家到昆山故乡扫墓,追荐亡亲。宗族亲党各有厚赠。此时范知县已罢官在家,闻知宋小官发迹还乡,恐怕街坊撞见没趣,躲向乡里,有月余不敢入城。宋金完了故乡之事,重回南京,阖家欢喜,安享富贵,不在话下。

  再说宜春见宋金每早必进佛堂中拜佛诵经,问其缘故。宋金将老僧所传《金刚经》却病延年之事,说了一遍。宜春亦起信心,要丈夫教会了,夫妻同诵,到老不衰,后享寿各九十余,无疾而终。子孙为南京世富之家,亦有发科第者。后人评云:
  刘老儿为善不终,宋小官因祸得福。
  《金刚经》消除灾难,破毡笠团圆骨内。






第十五卷 卢太学诗酒傲王侯



  卫河东岸浮丘高,竹舍云居隐凤毛。
  遂有文章惊董贾,岂无名誉驾刘曹。
  秋天散步青山郭,春日催诗白兔毫。
  醉倚湛卢时一啸,长风万里破洪涛。
  这首诗,系本朝嘉靖年间一个才子所作。那才子是谁?姓卢,名楠,字少梗,一字子赤,大名府浚县人也。生得丰姿潇洒,气宇轩昂,飘飘有出尘之表。八岁即能属文,十岁便娴诗律,下笔数千言,倚马可待。人都道他是李青莲再世,曹子建后身。一生好酒任侠,放达不羁,有轻财傲物之志。真个名闻天下,才冠当今。与他往来的,俱是名公巨卿。又且世代簪缨,家资巨富,日常供奉,拟于王侯。所居在城外浮邱山下,第宅壮丽,高耸云汉。后房粉黛,一个个声色兼妙。又选小奚秀美者数人,教成吹弹歌曲,日以自娱。至于僮仆厮养,不计其数。宅后又构一园,大可两三顷,凿池引水,叠石为山,制度极其精巧,名曰啸圃。大凡花性喜暖,所以名花俱出南方,那北地天气严寒,花到其地,大半冻死,因此至者甚少。设或到得一花一草,必为巨珰大畹所有,他人亦不易得。这浚县又是个拗处,比京都更难,故宦家园亭虽有,俱不足观。偏卢楠立心要胜似他人,不惜重价,差人四处构取名花异卉,怪石奇峰,落成这园,遂为一邑之徒。真个景致非常!但见:
  楼台高峻,庭院清幽。山叠岷峨怪石,花栽阆苑奇葩。水阁遥通行坞,凤轩斜透松寮。回塘曲槛,层层碧浪漾琉璃;叠嶂层峦,点点苍苔铺翡翠。牡丹亭畔,孔雀双栖;芍药栏边,仙禽对舞。萦纡松径,绿阴深处小桥横;屈曲花岐,红艳丛中乔木耸。烟迷翠黛,意淡如无;雨洗青螺,色浓似染。木兰舟荡漾芙蓉水际,秋千架摇拽垂杨影里。朱槛画栏相掩映,湘帘绣幕两交辉。
  卢楠日夕吟花课鸟,笑傲其间,虽南面至乐,亦不是过。凡朋友去相访,必留连尽醉方止。倘遇着个声气相投,知音的知己,便兼旬累月,款留在家,不肯轻放出门。若有人患难来投奔的,-一都有赍发,决不令其空过。因此四方慕名来者,络绎不绝。真个是:
  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

  卢楠只因才高学广,以为掇青紫如拾针芥。那知文福不齐,任你锦绣般文章,偏生不中试官之意,一连走上几利,不能勾飞黄腾达。他道世无识者,遂绝意功名,不图进取。惟与骚人剑客,羽士高僧,谈禅理,论剑术,呼卢浮白,放浪山水,自称浮丘山人。曾有五言古诗云:
  逸翮奋霄汉,高步蹑天关。
  褰衣在椒涂,长风吹海澜。
  琼树系游镳,瑶华代朝餐。
  恣情戏灵景,静啸喈鸣鸾。
  浮世信淆浊,焉能濡羽翰!

  话分两头。却说浚县知县,姓汪,名岑,少年连第,贪酷无比,性复猜刻。又酷好杯中之物,若擎着酒杯,便直饮到天明。自到浚县,不曾遇着对手。平音也晓得卢楠是个才子,当今推重,交游甚广;又闻得邑中园亭,推他家为最;酒量又推尊第一。因这三件,有心要结识他,做个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