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翁大恸,把连次被拐,今在山东回来之由,诉说一遍。帘内人道:“妾与君不能无情,当赠君盘费,作急回家。此后遇见丹客,万万勿可听信。妄亦是骗局中人,深知其诈。君能听妾之言,是即妾报君数宵之爱也。”言毕,着人拿出三两一封银子来递与他,富翁感谢不尽,只得收了。自此方晓得前日丹客美人之局,包了娼妓做的,今日却亏他盘缠。到得家来,感念其言,终身不信炉火之事。却是头发纷披,亲友知其事者,无不以为笑谈,奉劝世人好丹术者,请以此为鉴。
  丹术须先断情欲,尘缘岂许相驰逐?
  贪淫若是望丹成,阴沟洞里天鹅肉。





第四十卷 逞多财白丁横带



  诗曰:
  荣枯本是无常数,何必当风使尽帆?
  东海扬尘犹有日,白衣苍狗刹那间。
  话说人生荣华富贵,眼前的多是空花,不可认为实相。如今人一有了时势,便自道是”万年不拔之基”,旁边看的人也是一样见识。岂知转眼之间灰飞烟灭,泰山化作冰山,极是不难的事。俗语两句说得好:“宁可无了有,不可有了无。”专为贫贱之人,一朝变泰,得了富贵,苦尽甜来滋味深长;若是富贵之人,一朝失势,落魄起来,这叫做”树倒猢狲散”,光景着实难堪了。却是富贵的人只据目前时势,横着胆,昧着心,任情做去,那里管后来有下梢没下梢。曾有一个笑话,道是一个老翁有三子,临死时分付道:“你们倘有所愿,实对我说。我死后求之上帝。”一子道:“我愿官高一品。”一子道:“我愿田连万顷。”末一子道:“我无所愿,愿换大眼睛一对。”老翁大骇道:“要此何干?”其子道:“等我撑开了大眼,看他们富的富、贵的贵。”此虽是一个笑话,正合着古人云:常将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得几时?虽然如此,然那等熏天吓地富贵人,除非是遇了朝廷诛戮,或是生下子孙不肖,方是败落散场,再没有一个身子上,先前做了贵人,以后流为下贱,现世现报,做人笑柄的。看官,而今且听小子先说一个好笑的,做个“入话”。

  唐朝僖宗皇帝即位,改元乾符。是时阉官骄横,有个少马坊使内官田令孜,是上为晋王时有宠。及即帝位,使知枢密院,遂擢为中尉。上时年十四,专事游戏,政事一委令孜,呼为”阿父”,迁除官职,不复关白。其时,京师有一流棍叫名李光,专一阿谀逢迎,谄事令孜。令孜甚是喜欢信用,荐为左军使。忽一日,奏授朔方节度使。岂知其人命薄,没福消受,敕下之日暴病卒死。遗有一子,名唤德权,年方二十余岁。令孜老大不忍,心里要抬举他,不论好歹,署了他一个剧职。时黄巢破长安,中和元年,陈敬在瑄成都遣兵来迎僖皇。令孜遂功僖皇幸蜀,令孜扈驾,就便叫了李德权同去。僖皇行在住于成都,令孜与敬瑄相与交结,盗专国柄,人皆畏威。德权在两人左右远近仰奉,凡奸豪求名求利者,多贿赂德权,替他两处打关节。数年之间,聚贿千万,累官至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右仆射,一时熏灼无比。后来僖皇薨逝,昭皇即位,大顺二年四月,西川节度使王建屡表请杀令孜、敬瑄。朝廷惧怕二人,不敢轻许,建使人告敬瑄作乱、令孜通凤翔书,不等朝廷旨意,竟执二人杀之。草奏云:“开柙出虎,敬瑄父不责他人;当路斩蛇,孙叔敖盖非利己。专杀不行于阃外,先机恐失于彀中。”于是追捕二人余党甚急。德权脱身遁于复州,平日枉有金银财货万万千千,一毫却带不得,只走得空身,盘缠了几日。衣服多当来吃了,单衫百结,乞食通途。可怜昔日荣华,一旦付之春梦!

  却说天无绝人之路,复州有个后槽健儿,叫做李安。当日李光未际时,与他相熟。偶在道上行走,忽见一人蓝缕丐食。仔细一看,认得是李光之子德权。心里恻然,邀他到家里,问他道:“我闻得你父子在长安富贵,后来破败,今日何得在此?”德权将官司追捕田、陈余党,脱身亡命,到此困穷的话说了一遍。李安道:“我与汝父有交,你便权在舍下住几时,怕有人认得,你可改个名,只认做我的侄儿,便可无事。”德权依言,改名彦思,就认他这看马的做叔叔,不出街上乞化了。未及半年,李安得病将死,彦思见后槽有官给的工食,遂叫李安投状,道:“身已病废,乞将侄彦思继充后槽。”不数日,李安果死,彦思遂得补充健儿,为牧守D人,不须忧愁衣食,自道是十分儆幸。岂知渐渐有人晓得他曾做仆射过的,此时朝政紊乱,法纪废弛,也无人追究他的踪迹。但只是起他个混名,叫他做”看马李仆射“,走将出来时,众人便指手点脚,当一场笑话。着官,你道“仆射”是何等样大官?”后槽”是何等样贱役?如今一人身上先做了仆射,收场结果做得个看马的,岂不可笑?却又一件,那些人依附内相,原是冰山,一朝失势,破败死亡,此是常理。留得残生看马,还是便宜的事,不足为怪。

  如今再说当日同时有一个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