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积些零碎米麦在内,留下一房家人。看见大尹前后走了一遍,到正屋中坐下,向善继道:“你父亲果是有灵,家中事体,备细与我说了。教我主张,这所旧宅子与善述,你意下如何?”善继叩头道:“但凭恩台明断。”大尹讨家私簿子细细看了,连声道:“也好个大家事。”看到后面遗笔分关,大笑道:“你家老先生自家写定的,方才却又在我面前,说善继许多不是,这个老先儿也是没主意的。”唤倪善继过来,“既然分关写定,这些田园帐目,一一给你,善述不许妄争。”梅氏暗暗叫苦,方欲上前哀求。只见大尹又道:“这旧屋判与善述,此屋中之所有,善继也不许妄争。”善继想道:“这屋内破家破火,不直甚事。便堆下些米麦,一月前都粜得七八了,存不多儿,我也勾便宜了。”便连连答应道:“恩台所断极明。”大尹道:“你两人一言为定,各无翻悔。众人既是亲族,都来做个证见。方才倪老先生当面嘱付说:‘此屋左壁下,埋银五千两,作五坛,当与次儿。’”善继不信,禀道:“若果然有此,即使万金,亦是兄弟的,小人并不敢争执。”大尹道:“你就争执时,我也不准。”便教手下讨锄头、铁锹等器,梅氏母子作眼,率领民壮,往东壁下掘开墙基,果然埋下五个大坛。发起来时,坛中满满的,都是光银子。把一坛银子上秤称时,算来该是六十二斤半,刚刚一千两足数。众人看见,无不惊讶。善继益发信真了:“若非父亲阴灵出现,面诉县主,这个藏银,我们尚且不知,县主那里知道?”只见滕大尹教把五坛银子一字儿摆在自家面前,又分付梅氏道:“右壁还有五坛,亦是五千之数。更有一坛金子,方才倪老先生有命,送我作酬谢之意,我不敢当,他再三相强,我只得领了。”梅氏同善述叩头说道:“左壁五千,已出望外;若右壁更有,敢不依先人之命。”大尹道:“我何以知之?据你家老先生是恁般说,想不是虚话。”再教人发掘西壁,果然六个大坛,五坛是银,一坛是金。善继看着许多黄白之物,眼里都放出火来,恨不得抢他一锭;只是有言在前,一字也不敢开口。滕大尹写个照帖,给与善继为照,就将这房家人判与善述母子。梅氏同善述不胜之喜,一同叩头拜谢。善继满肚不乐,也只得磕几个头,勉强说句“多谢恩台主张。”大尹判几条封皮,将一坛金子封了,放在自己轿前,抬回衙内,落得受用。众人都认道真个倪太守许下酬谢他的,反以为理之当然,那个敢道个“不”字。这正叫做鹬蚌相持,渔人得利。若是倪善继存心忠厚,兄弟和睦,肯将家私平等分析,这千两黄金,弟兄大家该五百两,怎到得滕大尹之手?白白里作成了别人,自己还讨得气闷,又加个不孝不弟之名。千算万计,何曾算计得他人,只算计得自家而已!

  闲话休题。再说梅氏母子次日又到县拜谢滕大尹。大尹已将行乐图取去遗笔,重新裱过,给还梅氏收领。梅氏母子方悟行乐图上,一手指地,乃指地下所藏之金银也。此时有了这十坛银子,一般置买田园,遂成富室。后来善述娶妻,连生三子,读书成名。倪氏门中,只有这一枝极盛。善继两个儿子,都好游荡,家业耗废。善继死后,两所大宅子都卖与叔叔善述管业。里中凡晓得倪家之事本末的,无不以为天报云。诗曰:
  从来天道有何私,堪笑倪郎心太痴;
  忍以嫡兄欺庶母,却教死父算生儿。
  轴中藏字非无意,壁下埋金属有司;
  何似存些公道好,不生争竞不兴词。







第四卷 裴晋公义还原配



  官居极品富千金,享用无多白发侵。
  惟有存仁并积善,千秋不朽在人心。
  当初,汉文帝朝中,有个宠臣,叫做邓通。出则随辇,寝则同榻,恩幸无比。其时,有神相许负相那邓通之面,有纵理纹入口,必当穷饿而死。文帝闻之,怒曰:“富贵由我!谁人穷得邓通?”遂将蜀道铜山赐之,使得自铸钱。当时,邓氏之钱,布满天下,其富敌国。一日,文帝偶然生下个痈疽,脓血迸流,疼痛难忍,邓通跪而吮之;文帝觉得爽快。便问道:“天下至爱者,何人?”邓通答道:“莫如父子。”恰好皇太子入宫问疾,文帝也教他吮那痈疽。太子推辞道:“臣方食鲜脍,恐不宜近圣恙。”太子出宫去了。文帝叹道:“至爱莫如父子,尚且不肯为我吮疽,邓通爱我胜如吾子。”由是恩宠俱加。皇太子闻知此语,深恨邓通吮疽之事。后来文帝驾崩,太子即位,是为景帝。遂治邓通之罪,说他吮疽献媚,坏乱钱法。籍其家产,闭于空室之中,绝其饮食,邓通果然饿死。又汉景帝时,丞相周亚夫也有纵理纹在口。景帝忌他威名,寻他罪过,下之于廷尉狱中。亚夫怨恨,不食而死。这两个极富极贵,犯了饿死之相,果然不得善终。然虽如此,又有一说,道是面相不如心相。假如上等贵相之人,也有做下亏心事,损了阴德,反不得好结果。又有犯着恶相的,却因心地端正,肯积阴功,反祸为福。此是人定胜天,非相法之不灵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