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凤梧等大家说云秋匪夷所思。云秋道:“辰光不早,我要兴了。”云秋一走,幼凤和衣云也想先走。凤梧问幼凤何必亟亟,幼凤道:“我想去买些年东,明天抵当回去。”凤梧微喟道:“你倒已在那里打点归计,我们还是归不得家乡咧。”

幼凤也不待众人许可,拉了衣云便走。出得门来,在四马路买了些年糕饼干之类。又到西施公司,买四磅绒绳,买一副手套,说给夫人带的。又买一副,比较略小一点,另外包着,塞在帖肉绒衫袋里。衣云对他笑笑,幼凤面上,微微红了一红,只不说给谁带的。走出西施公司,回衣云舍下,直到第二日早上,衣云陪他吃过点心,送他到车站。幼凤坚约衣云新年到松江一游,衣云允诺。须臾一声汽笛,车轮碾动,衣云怅然而归,从此益觉寂寞。上午往钱庄办事,归来惟有书寝看书。岁月匆匆,已过残冬,新春几天,六街箫鼓,喧阗震耳。空冀屡次来约衣云,衣云实缘缦袍堪羞,不愿徵逐。一天已是元宵,衣云给空冀拉到小花园一家妓院里,只觉得习静了半年,忽又置身于玉软香温之内。笙繁弦沸之中,此身摇摇不定,耳目所接触,骤换了一种境界,心中不知为愁为乐。那时宾客未至,亭子间里只有空冀、衣云,倌人阿姐堂唱在外衣。衣云问空冀道:“这里可是老四主政?”空冀道:“这一节,老四文娣,统统不做。这里一位红倌人,是你贵同乡,人前所赏识的。小名银珠,现在花标凌菊芬。”

衣云一怔,心想偶来北里,又遇乡亲,那也算得巧极。当问空冀,银珠怎会一红至此?空冀回说:“也是她的幸运,你瞧这里陈设,绮丽奢华,不比别家。现在平康中,要算第一块牌子。来做花头的,很有几位富商巨贾,达官贵人。从前贵州军长王蕴华王叔倩,便是这里老客人,你想哪里经得起这批军阀报效,自然会得大红特红。他们做花头,不讲一打两打,往往做一礼拜,抽几千元头,摆几十台酒。这样子捧场,谁及得来。所以凌菊芬一交跌到青云里,你今儿见她要不认识了。莫说丰姿隽绝,便是人品功架,也加人一等,真好像天仙化人,仪态万方。”

正说着,衣云眼睛前铄的一亮,鼻子里直钻进一股甜香。一望有位妙曼不可方物的美人,站在面前,一手挟件雪地堆花的披肩,里子茸茸白狐之腋,一手提个热水袋,当下凌菊芬叫应一声:“马大少。”把披肩挂在橱里,热水袋授给跟局阿姐老阿实,坐下一傍。衣云又细细打量她姿首,明丽焕发,目含秋水,齿如编贝,粉腮上两颗酒涡,依然如青螺。覆额之发,光可鉴人。穿件水绿软缎旗袍,满缀钻花。光芒闪铄不定。耳鬓手指,钻气如金蛇,直射眼帘。一双彩凤绣鞋,娇艳无比。衣云心醉目眩,凌菊芬对衣云瞧了一眼道:“沈大少,你还认得我吗?”衣云道:“简实要不认识了,你这样子出风头,便是我说认识你,怕你要不承认我认识你了。”凌菊芬道:“这算甚么话,我一径这样子,不过承情你们大少爷看得起罢了。”说罢,霍地站起身来,一把拖着沈衣云,坐到铜床上,悄问他道:“沈大少,今天我忍不住问你根由,你可是住在乡间澄泾地方?”衣云道:“不差。”又道:“前年在轮船码头见的可是你?”衣云道:“是的。”又道:“去年那一位小圆面盘很漂亮的少年,是不是福熙镇钱福爷儿子,他叫甚么?住在哪里?”衣云回说:“叫玉吾,现在乡下,你倒还记得起,不知尤璧如你认得吗?”凌菊芬道:“他哪有不认识,只为我吃下这碗饭,和他关些亲戚,面子上不免坍他台,不好招呼他。”衣云道:“我说不在乎此,吃这碗饭的人,不是你一个。”凌菊芬微微叹息道:“我吃这碗饭,也叫末着棋子,养活爷娘是顶要紧。当初爷娘弄得六脚无逃,我没有法想,只得老老面皮,踏进堂子门。平心想想,总不是体面生意经,结底归根,对不住祖宗,没有面孔见亲亲眷眷。”衣云笑道:“你倒还没忘本,算你有良心。”凌菊芬道:“沈大少,良心两个字,也不能讲了。我今儿总算得发一点,想着两个爷娘,不是只管飘荡在外边的事,树高千丈,叶落归根,乡下一块血地,总离弗开。当初他们拖我到上海来,苦头也吃了不少,现在也让他们回去享享福,所以我去年年底,给他们几个钱,逼着回去,总算抛开一桩心事,使我夜里睡在床上,一颗心不致别别的跳荡不定。沈大少,你道我的打算对吗?”衣云听得呆呆出神,心想我和她同船到沪的,她一个弱女子,一无所长,不到四年,心事已了。我呢,依然落魄,飘零海上,想到此,一阵心酸。这时外面客到,空冀自去酬应。老阿宝来唤凌菊芬出堂唱,凌菊芬双眉一蹙道:“我头痛得很,不高兴去。”老阿宝只索退出房间,凌菊芬仍和衣云作密谈,接着道:“沈大少,以前一番书,不容瞒你,当初乡间水淹,逃到海上,含着一包眼泪,刺绣挑花,每天只赚四角小洋,一双手要酸一夜咧。这种苦头,到死也忘不掉。”说着,眼圈红红的,掉下两滴眼泪。衣云不胜凄婉,安慰她道:“凌菊芬,你别谈罢。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今后你过好日子了,还有甚么悲哽。”凌菊芬听得,更加伤心起来道:“结局怎样,哪里知道。想我一个小身体,今生今世,再也没有还乡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