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往往开房间时,一问房价一元八角,当付大洋贰元,堂堂皇皇住下,不到天明,溜之大吉,茶房替他算算,一元八角,加小帐一角八分,已是一元九角八分,两块钱只剩得二分,外小帐已无着,茶房徒唤奈何。当开房间时,又不能嫌他两块钱不够,没法想,只有运用哀克司眼光鉴别,见客人不过夜,事毕回衙之际,连忙送上帐单,这张帐单,简实讨小帐的帖子,客人接到手里一瞧,至少给他两毛钱。那时王散客对着帐单不快,实因眼见那茶房,冷脸相向,心想要我小帐,应该和颜悦色,决没有鼓着脸子硬讨,所以不接受他,叫他放在桌上。
这里散客正在懊恼,茶房又进来泡一次茶。散客站起身来道:“我知照你,有朋友来探我,你叫他坐下一坐,我在对过吃点心,马上就来。”茶房只有唯唯受命。从此茶房非但外小帐依然不到手,连那一间房间,只好空关一夜,不敢卖掉,也算小不忍乱大谋,连累老板,损失一元八角。闲言少表,且说王散客走出旅馆,跳上黄包车,径回界路家里,敲门登楼。他老夫人已香梦沉酣,散客轻轻解衣,一骨碌滚到里床,假作呼呼入睡。夫人醒来,推推散客,散客装作呓语。夫人道:“你来了几时?”散客道:“我已一觉醒来。”夫人道:“你几点钟睡的?”散客道:“好像十点钟。”夫人啐了一口道:“我已十一点钟睡的,十点钟还没有睡哩。”散客道:“家里的钟,大概不准了。”夫人道:“你的钟最准,此刻几时呢?”散客瞧一瞧手表道:“十二点刚到。”夫人道:“你那只手表怕永远是十二点钟了。”散客道:“别多吵吧,我好睡得很。”夫人道:“你在外边干下甚么事情,回来这样好睡?”散客道:“有话明天讲,此刻我睡熟了。”夫人道:“你睡熟了,还能够说话,那倒佩服你。”散客不响只管蒙头而睡,也不知夫人唠叨到几时。一宵易过,明日清晨,正在之际,下面女佣走上楼道:“少爷有电话。”王夫人道:“一早谁打来的呀?”女佣道:“好像女人口音。”散客听得,一骨碌跳下床来,赶忙去听电话。谁知后身衣服,给夫人一把扯住。散客身子一强,只听哗喇一声。正是:
晴空飘落桃花片,粘着游丝解脱难。
不知王散客是否去听得电话?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心计偏工偷描欢喜佛奇思独运巧制返魂囊
话说王散客清早跳下床来接电话,给他夫人一把扯住,散客身子一强,哗喇一声,一件卫生绒衫,撕去一幅,结果散客遵守闺训,不敢去听。王夫人吩咐女佣,不论男女口音,一律摇断。原来散客家里一座电话,时常要宣布戒严。戒严期内,散客对外军情,消息完全隔绝,作战计划,暂时只好缓冲。其实不能怪他夫人立法峻严,散客自己弄巧成拙,使他夫人不得不然。王夫人算得是个忠厚之辈,始初戒严,何尝不网开一面,只限拒绝女性,电话里只要不是嘤嘤咛咛的口音,便不在戒严之列。后来散客异想天开,预先将友朋张三、李四的姓名、住址告知所欢,所欢牢记在心,等到开房间时,委托西崽代打。王夫人一听男子口音,又调查他一下细底,你姓甚名谁,住甚么地方,那边回报得清清楚楚道:“张三住某处,有要事和散客谈话。”夫人以为检查无误,便把听机授给散客。散客按在耳上,早变了口音,轻倩细语,诉说一番。又把阵线告知散客,散客如约而至,自夸神通广大,能翻过我佛如来的五行山,本领不能算不大。谁知奇巧为造物所忌,一天张三来望散客,散客留他吃饭。这当儿奇不奇巧不巧,王夫人接到一个电话,对方仍旧推托张三打的。王夫人放宽了喉咙道:“你既是张三,我就是散客。”对方忽的变换一种细语道:“你是散客,猜猜看,我是啥人?”王夫人听说,气得头发根根直竖,骂了一声道:“你是四马路的烂污婊子。”散客已知东窗事发,吓得手里拿一双筷抖着像小囡描花一般。那张三处于嫌疑地位,咬着一块肉,也一时咽不下去。王夫人走近桌前,笑嘻嘻道:“张先生,瞧你不出,倒有分身术的,你怕是孙行者化身,拔根毫毛,就会变一个人,只是你变化出那种烂污婊子来迷人,未免说不过去。”
张三只管辩白,无如一方面又要顾全散客,终不能得王夫人完全谅解。归根结底,苦了张三。王夫人烧好一碗肉圆汤,扣留着,不端上去,害张三少吃三个肉圆,也算无形损失。从此以后,王夫人戒严格外利害,把电话耳机搁起,不论男女口音,一律拒绝,好像军事时代的租界马路,一律装上电网,诸色人等,不准通行。其实王夫人也是为的保境安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能怪她手段老辣。当下散客眼见交通已断,心中好生不快。穿上短衣下楼,胡乱吃过点心,推说到云霞路函授学校去,王夫人不出一声。散客上楼,找不到一件皮袍子,明知已给夫人锁在衣橱内,心想争也无益,还是找本小说瞧瞧,坐守在家里罢。一回儿走进几位常来的朋友,画家王川,小说家邓坚、邵农、孙莲渠等,都属散客好友。散客不妨以短衣相见,各人见散客穿着短衣,心里明知王夫人又在戒严期内,只不敢说笑。散客自讨没趣。散客这时和诸友密商,制造一种化装品,取名“返魂囊”,其实不过一只布袋,里面洒些花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