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恨那天杀的贼,将我数十万家财,尽数花费,弄出此祸,怎生处置。”龙泉再三劝慰,校尉又在外催促起身,杜氏只得安排酒饭,款待公人,恳求宽待几日。众人商议,别无门路,员外只得对龙泉道:“吾儿进京,慢慢挨过几限,待我如今星夜回到苏州,家中亲友处取讨些帐目,也有数万金。倘讨得来,陆续还官便好。”说了一遍,校尉催逼不过,只得大哭一场而别。龙泉自同校尉往北,员外自同杜氏回南。
且说那好赌好嫖的贤女婿、失财失势的孙自连,自从败坏家私,住在破屋,日无生计,晓得龙员外平日惯好施予,借贷与人,一应帐目尽皆存在家中。自连一一简看,足有数万金,不胜欢喜,执了票子,日日东寻西讨,有肯还他的,便有本无利也罢;就是欠百金的,还了三五十两也罢,只求得些现物到手,便将原票还人;如不还他的,他便诈死诈活,拿了一条绳子,只说的是吊杀勒杀。那些欠银子的亲眷,见他情极,心下想道:“虽然欠的是龙家银子,他却是龙家赘婿,况且亲笔票子现在他手里,便都多少还他些,立时都讨了原票而去。数万金票约,足足也讨了七八千金,其余一笔勾消。自连与妻子道:“我与你住在这破屋内,有这许多银子,须要藏好,不如暂埋在灶床下,待我一面去回赎几间房子,便讨奴仆、做衣裳,依先开典当做财主,有何难哉。”龙氏也欢喜了不得。当夜将银都浅浅的埋在灶下,只等早晚赎了房子,便好迁移。不料自连日逐因为奔波讨债辛苦,冒了风寒,忽然病将起来,渐渐沉重,病了半个多月,寸步不能出门。龙氏伏事得不耐烦,只因穷了这好几时,受了苦楚,见自连讨得这几千银子回来,又倚着是他父亲的,私下拿了十来两,买鱼买肉,瞒着丈夫私自吃个拄腹撑肠。却也皇天不远,看看也病将起来,更比孙自连的加重。
不说二人正在焦燥,单表龙员外老夫妻两口,一路行程,到了故乡。看见自家房产都是别人居住在内,门面番新,无处下马,投奔到亲族朋友家里。那些人见他旧日光景全无,如今又在任上为事回乡,无聊之极,况且欠着官银数万,谁肯收留?就是当日受过他恩惠的,那借他钱钞的,都道:“是你女婿在此逼诈讨去了。”尽把前情抹了,口口都是世态浇漓、薄情无义之辈,甚至连酒饭也不留他一餐的,“说到人情剑欲鸣,”盖出此也。自古道:
只有锦上添花,那有雪中送炭。
龙慎心员外夫妻两老人家,走来走去,无处栖身,只得也寻到孙自连家里。但见矮小破星二间,凄凄凉凉,冷冷落落,门儿关着,里面只闻得呻吟疾痛之声。员外和杜氏推门而入,只见女儿、女婿都睡在床里叫苦。忽然见门外来了员外、杜氏,老大的吃了一惊,只得勉强笑问道:“恭喜丈人、丈母荣归。舅舅如今还在良乡为官,还是升了别任,如何不同见来家?”龙员外苦痛起来,哭啼啼将前情述了一遍,便要埋怨孙自连几句,思量大大发作一场。又见他夫妻都病得恹恹待毙,只得又住了口。但问道:“我已前的家事也都罢了,闻你近日讨回的帐目债负,也有得七八千金,都放在那里?待我将去救得儿子回来,保全性命也好。不然,你阿舅死在旦夕了。”说毕,同杜氏又哭个不住。自连倒在病中,冷笑道:“谁教你做这样事?着甚来由?那三个罪犯比我嫡嫡亲亲的女儿、女婿可更亲着哩!直得为着那三个死囚犯倒来怨怅我们?我日前拼着性命,吃尽辛苦,讨是讨得千把两银子,我自又还了人上欠帐去了。如今两口儿耽病在身,少长没短,便要接个医生看看,也没药金酬谢,那得银子几千两,去几千里外救人?若丈人、丈母荣任归家,带得俸金,多寡也救济小婿一救济才好。”龙氏也在被窝里冷言热语,反嗟怨起父母来,倒说:“阿哥做官一场,土仪也不值得寄些与我,反来要我的。莫说如今这等穷苦,便有时也只好顾自罢了。”龙员外夫妻不耐烦听他,自往厨下做了些饭吃,便把灶房门除了一扇下来,打个铺儿安身。
过了数日,自连夫妻越病得沉重了,昏昏沉沉,起床不得。龙员外和杜氏记挂儿子,度日如年;又看着两个病人,日日倒要煎汤送水,心内愈焦愈恨。杜氏想念儿子监在京中,何时得出?与员外言三语四,在灶前相争起来。员外也是心中不快的,怪这杜氏不能宁耐,却将杜氏一推,恰好推在灶上。只因前日,孙自连因埋藏银子,掘得松动了的,不想员外用得力猛,将杜氏这一推,连缸、灶、灶床打得粉碎,水缸也打个洞,外怨怅,无奈只得在厨下打扫收拾,将破灶泥块都扫出去,打番的水流到灶下,因泥是松的,水都流了下去,员外也是无心,将笤帚去扫了几扫,扫开些浮泥,下边露出白雪雪的银子。员外吃了一惊,和杜氏连连扫开,即时欢喜道:“这是天可怜见我孩儿,救星到了。”遂将泥尽数掘开,把银子尽取了出来,倒有几千大锭子,又是许多碎块头成半锭的,满满一坛盛了,还有些零碎。孙自连在房中,听得间壁房里,老两口儿打骂一会,抱怨一会,又搬弄了一会,却又欢欢喜喜的低声说了一会。自连有心,着实疑惑,却又挣扎不起,只得叫道:“丈人、丈母,你两老人家做甚么?”杜氏便走过来说道:“天可怜见你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