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初时不肯应承,秋谷许了他的谢仪,方才答应。又怕没有凭据,秋谷便叫他上手之后问陆畹香要个戒指作为表记,又向他说了畹香手上戒指的样式,叫他诸事小心在意,切不可露了口风。赛飞珠欣然答应,便借着去探望秋谷,到聚宝坊来见了陆畹香。
  戏子们吊膀子的工夫果然利害,别有心传,不多几天,三言二语的,那陆畹香那里晓得是章秋谷叫来做弄他的,容容易易竟是被他吊上。过了两夜,便问畹香要个戒指。畹香正是同他打得火热的时候,自然情情愿愿的给他。赛飞珠却嫌着这一个戒指的样式不好,那个戒指的宝石不精。畹香拿了几个出来,换来换去都不中意,就赌气不要了。畹香急了,就拿章秋谷给他的那一个戒指拿出来,替他带在手上,方才欢喜。那知他刚得转身,就飞一般跑到吉升栈来找秋谷,把戒指给与秋谷,又将前后的情节述了一番。秋谷便把戒指带在身上,径到聚宝坊来,问畹香要取那一个戒指。畹香吃了一惊,暗想:“天下真有这般巧事,怎么一边刚才带去,一边就忽然的要起来?”只得假做寻了一回,支吾半晌,暗地和娘姨说明,说是被大阿姐借去。秋谷当时说道:“只怕是高升栈的四阿哥来借去的罢。”
  原来那赛飞珠排行第四,人人都赶着他叫“滑头阿四”,所以秋谷说这个影射的话儿,要叫他自家明白。陆畹香听了,当顶门就是一针,勉强装作不知,强颜为笑,还想要用言遮饰。不料章秋谷当时取出戒指,送到畹香面前。这一来,把个陆畹香逼得目定口呆,好似那深山樵子忽闻虎豹之声,弥月婴儿乍被雷霆之震。只见他低下头去,一言不发,那面上一阵阵的泛出红来。看他那惭愧的神情,真是万分难过。在章秋谷的意思,原不要和他翻面绝交,只因畹香定要嫁他,腾挪不得,所以想出这一个偷天换日的奇谋,拿住了他姘戏子的真赃实犯,那嫁的一层说话自然说不出来。却想不到自己这个主意虽然不错,却忒嫌刻毒了些儿。你想那陆畹香一副嫩郁郁吹弹得破的脸皮,那里禁得起这般砢碜?秋谷见了,觉得也有些懊悔起来,倒向畹香笑道:“我不过和你说了一句笑话,你何必这样的认真,我又不来怪你,只要你自家明白就是了。难道我们认得了这几年,你还没有晓得我的脾气,这些小事一定要和你过不去么?”
  陆畹见香秋谷非但并不翻面,倒如无其事的去安慰着他,心上狠是感激秋谷遇事含容,不肯出他的丑,又羞又喜,一个头低了下去,那头上好像有一座泰山压住的一般,羞怯怯的只是抬不起来。秋谷见了,点头暗赞畹香天良未泯,还有些羞耻之心,想来还可劝化得转,不免再费一番唇舌把他提醒一场,也算不枉了两年相识。
  便携着畹香纤手,把他拉到烟榻旁边,两下对面躺下。秋谷看着畹香面上还是两颊绯红,羞态可掬,正是:
  红上胭脂之颊,两涴桃花;春横却月之眉,羞颦杨柳。
  秋谷觉得有些怜惜起来,便低低的向他说道:“这件事儿,你也不过是一时之错。我虽然晓得,决不向人传说,坏你的名头,你只顾放心,不必放在心上。况且现在上海滩上,有些名气的倌人,那一个不要姘几个戏子?算不得什么希奇。”畹香听秋谷说到此处,越发羞得背过脸去,把一方白绸小手巾掩住两眼,几乎要哭出来。
  秋谷见了甚觉可怜,携着他的手温存一会,方又说道:“姘几个戏子虽然算不得希奇,但是你们堂子里的倌人犯了这个毛病,被外头传说出来,非但生意上头大有妨碍,而且从此露了名头,真是一件有损无益的事。为什么你这样一个聪明绝顶的人,这件事儿恰看他不透?你想,那戏子同倌人轧了姘头,不肯花钱,专要想倌人的倒贴。倌人们辛辛苦苦在客人身上敲了竹杠出来,去供那戏子的挥霍,好像不是戏子姘着倌人,倒是倌人嫖着戏子一般。到了倌人的银钱用尽、供应不来的时候,他就立时立刻翻转面孔,和你断了交情。轧姘头轧到这个样儿,可还有什么趣味?
  从来妓女无情,优伶无义,你们做倌人的在客人身上虽然没有良心,独到和戏子轧了姘头,却是真心相待,偏偏遇着那班戏子,平时看待别人也还不到得这般刻毒,一到姘着了一个倌人,就出奇的天良尽丧起来。我也不懂这个里头到底是怎么的一个讲究。再说起那班爱姘戏子的倌人来,以前的周双林,现在的花玉笙,那一个不是姘了戏子弄得声名狼藉,车马稀疏,到后头拆姘头的时候,还免不了一场吵闹。
  从没有姘戏子的有个好好的收场。你如今趁着外边没有风声,快快的回头改过,不要到了将来,和周双林、花玉笙一样起来,那时就懊悔嫌迟了。我劝你的一番说话,却是句句良言,你不要认错了我的意思,当作故意来坍你的台,那就埋没了我的一片真心了。“
  陆畹香听了章秋谷这一番提醒的良言,觉得无一句不体贴,无一字不婉转,不由得那感激秋谷的心念,就感激到二十四分。暗想:“如今世上那里还有这样好人,晓得我姘了赛飞珠,他不吃醋也罢了,还肯这样苦口劝人,说得这般真切;并且留着我的面子不肯高声,恐怕被娘姨们听见不好意思,真是个天字号的好客人!”这样一想,便慢慢的回过脸来,握着秋谷的手,含情带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