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微微一笑,故意嗔道:“耐格人末,直头少有出见格。”秋谷笑道:“时候还早得狠,回去再坐一回也不要紧。难道怕我真个把你带上天津去么?”丽娟瞅了秋谷一眼道:“倪勿要,倪要去哉。”秋谷点一点头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况且你一夜没有睡觉,还是早些回去休息休息罢。”丽娟听了眼圈儿一红,低低的说了一声“一路顺风”,便别转头去也不再说,急急的上了跳板。走到岸上,回过头来对着章秋谷打一个手势。秋谷倚着栏杆,也向他挥一挥手。陆丽娟一步懒一步的坐上马车,一径回到久安里去。秋谷直望着陆丽娟的马车去得远了,方才懒懒的回到官舱,没精打采的睡了。
  这一睡,直睡到差不多十二点钟方才睡醒。轮船早已开行。秋谷起来洗了个脸,饭也不吃,便一个人走上甲板来。浪静风平,海天如镜;波涛无际,极目苍茫。只有许多海燕跟在轮船后面,前后左右的四围飞舞。远远的望见几点黑影,隐隐的露出帆樯,原来都是那浮海的沙船,在那浪花里面一上一下、一高一低的乱滚。真个是神山一发,白浪千寻,潮来则天地皆青,风起而鲛人欲泣。
  秋谷立在船面上举头四望,心旷神怡;更兼一阵阵的海风劈面吹来,拂袖动裾,更觉头目豁然,形神俱适。看了一回,便回到官舱坐了。闷闷的没有事情,便在网篮里面拿出几本小说来,歪在榻上看了一回,不觉又鹓眬睡去。直到刘升来请吃晚饭,方才起来,走到外面广厅,杂着众人坐下。
  原来轮船上的规则,官舱客人吃起饭来,是大家聚在一起吃的,肴馔十分精致。
  秋谷随便吃些,又走出官舱,到甲板上来闲眺。只见有两个二十上下的少年,都是天津口音,两个人站在一起谈得甚是热闹。秋谷见了,便慢慢的走近他身畔侧耳细听,要听他们在那里谈些什么。
  只听得那少年长叹一声道:“我们中国人的事情,都是自己弄坏的。即如招商局初开的时候,搭客的价目原分主、仆两等,当差的只收半价。那知到了后来,就有那班打小算盘的人出来有心弄巧。明明两个人都是一样的搭客,他却贪图便宜,算做一主一仆。甚至同伴四五个人,他却算做一主三仆,或者一主四仆。后来给招商局里头的人知道了,索性删除了这条规例,搭客不论主、仆,一律收取全价。他们那班人到了这个时候,大家都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无可如何。你想我们中国的人,都是这般卑鄙龌龊的性格,那里还有什么顾全公益的胸襟、组织团体的观念?
  这样的小事尚且如此,大事可知。我们中国前途的希望,也就可想而知的了!“
  那一个少年听了也叹一口气道:“以前李鸿章到美国去的时候,住在一家客店里头。那客店的头等客房一天要一百五十元美金,合起墨西哥银币来,差不多要三百几十块钱。李鸿章嫌他价钱太贵,就住了二等房间,参随人等都是住的三等,一班美国人都讥笑他的慳吝。我们中国头等的人物,倒去住他们美国的二等房间。你想像李鸿章这样的富豪,那般的声望,尚且要这般的贪小利、打算盘,不顾国家的体统,别人更不必说了,你又何必还去责备他们呢!”
  秋谷听了他们两个的一番说话,觉得这样的一番议论,不是寻常的人讲得出来的。更兼看着那两个少年的样儿,也都是目秀眉清,气度不俗,便想和他们做个萍水相逢的朋友。不由的对着那两个少年把手一拱道:“方才听着你们两位的高论,果然抱负非常。请教你们两位的贵姓大名,不知你们两位肯赐教不肯赐教?”
  那两个少年蓦然见秋谷走近身来和他们讲话,出其不意,不觉倒吃了一惊。及至抬起头来看时,只见站在面前的也是一个二十上下的少年,却生得粉面朱唇,蜂腰猿臂,长眉入鬓,凤目含威,亭亭天表之姿,濯濯灵和之柳。从来名士相怜,倾城互惜。那两个少年见了秋谷这般仪表,不觉都有些自惭形秽起来。那一个年纪大些的少年,连忙拱手含笑,通了姓名。
  原来两个都是天津县人,住在天津城内。一个年纪大些的姓姚,叫姚小峰;一个年纪小些的姓傅,叫傅仲骏。是天津县里头两家著名的绅士。却又都是少年好学,声望不凡;腹有经纶,胸多块磊。在天津地方狠有些儿名望。当下傅仲骏和姚小峰也问了章秋谷的姓名,略略的谈了几句,大家都觉得十分合式。秋谷便把他们邀进官舱坐下,彼此高谈阔论起来。从此之后,章秋谷和姚、傅两个成了朋友,芝兰结契,金石论交,一路上谈谈说说,倒也并不寂寞。
  不一日轮船早到天津。原来轮船到了大沽口,还要曲曲折折的弯进七十二沽,方才到得紫竹林租界。春夏两季,大沽口内水深,轮船可以直抵紫竹林租界。到了秋冬两季,口内水浅,轮船不能进去,就只好停在大沽口外面。一班搭客都另趁小火轮登岸,狠有些儿不便。刚刚这个时候夏令水深,轮船可以进去。在大沽口外停泊了一夜,到了明天,慢慢的鼓轮进去。走了半日,方才到了码头。
  早有金观察接了秋谷的电报,知道他坐的“安平”,便派了一乘四人大轿,四名差弁,两个家人,到码头上来迎接。章秋谷便把刘升留在船上,叫他押着行李慢慢的来。秋谷坐上轿子,一直到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