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前天张仲玉可曾到过你家吗?” 宝玉道:“ 来是来过歇一埭,勿知访啥格勿快活,坐仔一歇歇就去格,连奴留才留勿住呀。” 士诚点点头,明知其故,也不复问,仍与众人猜拳轰饮。
不言宝玉在此侑觞,且将主人略表几句,以清书中眉目。那主人姓胡号雪岩,籍隶浙江,寄居上海。家资号称千万,所有田地房屋、行栈庄号,不计其数。即在杭州所开的庆余堂药铺,也有数十万之巨,可算得江浙第一富翁。而且昔年军前助饷,蒙左宗棠爵相保奏,赏给二品顶戴,钦赐黄马褂,以致官界、商界中人无不趋承恐后,与他往来结识。一时显赫,罕有其匹。惜乎犯了一桩大毛病,生平最喜渔色,虽家中妻妾成行,不下金钗十二,然贪心不足,见了有姿色的妇人,不论孤孀、闺女以及妓女、奴婢,必须千方百计,娶归家中,方才称心。抑且赋性奢华,有日费万钱之概,所以后来有此失败,弄得身死名裂,家破人亡,与古时石崇、邓通一般。但此非书中正文,不便细表。
且说现在的胡雪岩,前月偶涉花丛,看中了金黛云,即便议定身价,拣选吉期,择于今日娶归。虽是纳妾,并无交拜礼节,然排场阔绰,气象奢华,大宴宾客,遍请绅密,可称一时盛举。凡北里姊妹,均艳羡黛云有福。那知后日冰山一倒,金屋同倾,仍旧流落风尘,变作一场春梦,可胜浩叹!盖其情其事,与宝玉不同。宝玉之嫁而复出,因自己贪淫所致,否则与杨四白首齐眉,其后福正未可量;不比黛云红颜薄命,一旦大厦倾颓,失其庇护,不得已重坠孽海,怅名花之遭劫,恨流水之无情,固不得与宝玉相提并论。昔护花生有诗惜之曰:
自古红颜薄命多,名花无主奈如何?
天心未厌风尘苦,复使美人受折磨。
此段情节,与宝玉无关紧要,恕不详述。
仍说当晚宝玉在厅前侑酒,偶然抬起头来,见梁上的堂名匾叫做“庆余堂”,心中甚是羡慕,暗想:“ 我也改姓了胡,何弗也叫做‘ 庆余堂’呢?”此时心里虽在那里妄想,嘴里却与士诚调笑。应酬了好一回,见那北里姊妹陆续告辞去了,只剩月舫未走,宝玉也起身向士诚道:“胡大少,对勿住,奴要去哉。明朝请到倪搭来,奴勒浪望 格。” 士诚唯唯。宝玉因向芷泉等回头了一声,方才同阿金出了胡宅,乘轩而归。正是:
窃取匾名传后日,别将韵事佐新谈。
以后另有一段花丛佳话,藉解宝玉之秽,幸勿以无理取闹视之。待在下暂停一停,再行奉告。
九尾狐
第二十四回 同靴团拜未免有情 饮酒联吟聊以解秽
却说黄芷泉、顾芸帆二人见宝玉已去,月舫也要告别,芷泉止住道:“你此刻如有别处堂差,我也不便留你;倘然没有,你且再坐片时,等我一同走罢。”月舫道:“ 有是有两处堂差格,要紧还勿要紧。好得有倪妹子勒浪代,奴就搭黄老一淘走末哉。” 芷泉点点头,又吃了几杯酒,看了一出戏,等到大菜上齐,即将芸帆拉了一拉。芸帆会意,便与芷泉一齐起身,同至主人席前,拱手告辞。主人照例相送,两人再三谦逊,坚请留步,主人方始入内,不必细表。
因雪岩纳宠一节,不过借此作过度文章,并非在下潦草,将一件极热闹的事,有意冷搁起来,使看官们败兴。要晓得做书这支笔,不难于铺张,而难于贴切;不难于冗长,而难于简练。设不明宾主之法,纵说得花团锦簇,势必将主脑抛荒。况下文一段,又为宝玉解秽起见,欲彰风雅而除恶俗,即去题不远,终是陪宾,讵得一一铺张,而贻喧宾夺主之诮哉?
闲话休烦。且说芷泉、芸帆带着月舫出了胡宅,一同坐上马车,径往月舫寓中而去。至于月舫坐来的轿子,由他空轿回家,不须交代。因马车行得快捷,从后马路至四马路,不及十分钟,已到兆荣里口停车。按这条兆荣里,即是现在的尚仁里,诸公如不相信,只须请问老上海的人,就知在下不是说谎了。
芷泉等三人下车,进了兆荣里,见第一个石库门,便是月舫的住处。一齐走到里边,上楼进房。月舫晓得芸帆是吃烟的,即唤大姐阿二在横头装了几筒,自己却将首饰卸下,换了一身衣服,方回身与芷泉讲闲话,提起今天雪岩娶黛云之事,仿佛昔年杨四娶宝玉一般,但不知后日如何。芷泉道:“人非仙佛,谁知过去未来?然据我而论,黛云这个人,断不至如宝玉无情的。”芸帆在烟榻上接嘴道:“ 别人家的事,你们且慢议论。我有一句话,要问问月舫呢。” 月舫道:“ 问奴啥格闲话介?” 芸帆道:“我有一个朋友,他对我说,要与你换帖,可有这什事吗?”月舫道:“阿是张大少佬?凿确有介事格。” 云帆道:“帖子写好没有?” 月舫道:“ 还格来。”芸帆道:“他的三代覆历,你且告诉我,我替他代写了罢。” 月舫茫然道:“ 奴倒忘记脱哉,格末哪哼介?” 芸帆听了,假作想了一想,方说道:“既然如此,你们只把姓名、年岁交换就是了,何用什么三代履历呢?”月舫不知其计,唯唯应允。
要晓得这许多话是怎么一件事?因芸帆有个朋友,姓张的,忽发奇想,要与月舫换帖,月舫已经答应。一日张与芸帆商议,芸帆道:“他是一个娼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