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去讫,不提。
仍说宝玉从此一心一意要效学他们的行为,虽外国话尚未习练,而形式先已改换。明晨起身后,单唤阿珠伏侍,仿咸水妹的型模,把前面的头发剪作前刘海,覆在额上,足有三四寸长,既浓且厚,好像狗屎!一般卷在上面。后面梳的头拖到背上,其实难看得狠。那知宝玉将前后镜一照,翻是十分得意,以为不如此,不足以显我的时髦。梳头既毕,换了一身衣服,即命阿珠下楼,差相帮去唤一部最新式的皮篷马车。等到一两点钟,便带着阿金、阿珠上车。好得现在家里自有秀林照看,即使有客人到来,秀林也会招接,所以坦然而行,一径向愚园而去。
扬鞭疾驰,马不停蹄,不消半个时辰,早到园门跟首,三人下车入内,拣一个热闹的所在,泡了两碗茶坐下。其时时光尚早,游客犹稀,虽有几个对他观看,不过暗暗议论而已。及至三点钟后,那班垂鞭公子、走马王孙,与那花丛中姊妹,陆续到得不少,见宝玉凭栏品茗,大有旁若无人之概,而且今日打扮得异常特别,头上的前刘海耸起了三四寸,盖在额上,齐着眉毛,惹得一班浮头少年个个高声喝彩。即同行姊妹们也在那里窃窃私议:有的说好看,有的说恶形;有的说我也要效学他,有的说学了他,只怕被人耍笑。种种言语,不一而足。然这个风气已被宝玉开了,自后姊妹行中情愿效学的,早已改换;即嫌不好看的,也未免从俗。过了一年半载,不但堂子里面全是前刘海,就是大家小户,不论奶奶、小姐,以及仆妇、丫环,没有一个不打前刘海。甚至那班没骨节的滑头少年,也学那妇人的打扮,把前刘海刷得光光,以肆其吊膀子的伎俩。起初不过上海一隅,渐渐蔓延开来,弄得北京、天津与那苏杭一带处处皆然。虽官长出示严禁,剪去男子的前刘海,然至今妇女依旧如此。这都是胡宝玉作俑出来的。可见胡宝玉这个人,虽然是个妓女,独能转移风气,使世上不胫而走,举国若狂,确是妓女中空前绝后之辈。所以前刘海一事,在下将他细说一番。
话休烦絮。仍说宝玉与阿金、阿珠吃了一回茶,又在园中各处兜了一个圈子,引得狂蜂浪蝶,到处跟随。宝玉到东,他们也到东;宝玉往西,他们也往西。有的口中打着反切,品评宝玉的装束;有的说着英话,赞叹宝玉的时髦。称好者多,批坏者少。一时交头接耳,拍手扬声,挤来拥去的观看。宝玉毫不为怪,愈要卖弄风骚,频频回顾,含笑迎人。翻是阿金有些不好意思,轻轻把宝玉袖子拉了一拉,低声说道:“倪阿要出园罢,太阳已经落山哉。”宝玉方点点头,三人携手出园。随后那班年轻恶少亦然跟了出来,见宝玉一上了车,或坐亨斯美,自拉缰绳追赶;或乘脚踏车,连顿双足相随,霎时碌乱纷纷,都在宝玉车前车后接接连连,如蝉联鱼贯,衔尾而行,且前且却,不后不先,从泥城桥那边直到英大马路。
两旁看的人愈聚愈多,大半认识宝玉,又添了一片喝彩之声。内中有一个乡下人,初到上海,从未见过这样局面,他就自言自语的说道:“今天这样热闹,莫非外国的皇后娘娘到这里顽吗?” 旁有一人接嘴道:“ 你不要满嘴胡说,那里有什么皇后娘娘?这就是上海最有名的妓女胡宝玉呢!”乡人咋舌道:“原来上海的妓女身份比官府还大。他坐了马车出来,前后左右还有这许多护卫哩!” 众人听了,见是乡下人,不能与他解说,皆拍手大笑而散。其时宝玉坐在车中,十分惬意,以为今朝风头出足,比旧年看跑马时候,换坐郭绥之的扎彩花车更为有兴。少停,皓魄升东,电灯照路,后面跟随宝玉的马车、脚踏车,渐渐的散去了。宝玉的车儿还从四马路一带兜了几个趟子,方始归家,别无书说。
倏忽又过了两天,那个咸水妹果然来教宝玉的外国话。宝玉用心学习,不消一月工夫,已将“也司”、“ 哑尔来” 等口头语说得烂熟;有时与人讲话,也不知不觉的冲口而出,虽则不多,却也有六七十句。宝玉以为足够应酬,不再学习,又谢了咸水妹几十块钱,讨教些枕席上的工夫,不表。
再说那一天,陈华东同着一位朋友来打宝玉的茶围。宝玉问那朋友的姓名,华东从旁代答,说:“这位大少姓康号伯度,是做洋行里买办的。因前天在大马路得见芳容,他实在慕名得狠,所以今天遇见了我,拉我一同到这里,算是我带领引见的。”宝玉听说他是买办,必定是个阔手,竭力奉承。伯度自然欢喜,便交代宝玉道:“明天是礼拜六,我们洋行里下半日就没有事,我想在这里摆一台酒,请请各号家的办货客人,故来关照你一声。此刻我有事,要到总会里去,不能在此久坐了。” 说罢,便拖着华东,匆匆的去了,也不细叙。
次日傍晚,伯度与华东等六位客人均到宝玉家里,宝玉曲意逢迎,应酬周到。将近八点多钟,就此摆酒叫局。伯度又添叫了胡秀林本堂,算是讨好宝玉的。饮酒中间,伯度偶与宝玉说笑,宝玉稍不经心,把外国话漏了出来,伯度知他会说,愈加爱怜,故又嘱咐宝玉道:“下礼拜,我本想请几个外国人到金隆去吃大菜,如今你既会说外国话,我意欲就在这里摆酒了。不过,他们吃的大菜须要到金隆去叫才好。” 宝玉道:“ 奴说格外国话是滑头 ,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