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承辛兄赐顾,则小弟是主了,岂有主人僭客之理。”辛解愠道:“小弟虽来进谒,然此地非甘兄正寓,况甘兄远客,就是瑶草主人,瑶草与舍下又是熟识,当作半主,甘兄又何逊焉。”黎青笑道:“论起来俱可作主,俱可作客,也分别不得。今又非大酌,不过草草叙悄,只齿序坐罢了。”辛解愠道:“此说有理。”甘颐推辞不得,只得在东席坐了,辛解愠坐了西席,黎青下陪。
三人坐定,相逊而饮。饮了数巡,微微兴动,辛解愠因问道:“方才甘兄说,才见一人一诗,即以为子美复生于闺阁,不知此一人为谁,此一诗又为何诗也?”甘颐道:“小弟不言,恐仁兄以小弟为谎,欲言又恐干犯获罪,奈何?”辛解愠道:“朋友兄弟也,诗酒佳话有何干犯,幸教之。”甘颐道:“小弟远人,初至贵地,又借寓不久,耳目有限。前因在瑶草扇头,看见《花飞蛛网》一诗,既风流香艳,又感慨淋漓。惊讶询问,方知为辛荆燕小姐之佳章也。又见报条开红药大社,因将诗与舍妹看了,又与舍妹说知开社之事。舍妹不信更有如此才美佳人,故腼颜入社,欲求一面,以窥虚实。既见了回来,方怅然自失,以为大邦人物,真不可及,遂不敢久留,竟随家母解维还蜀矣。是故小弟以为才见一人一诗,早已令人狂骇,使遍观沧海,不几惊杀乎。初不知即为今姊,今蒙赐顾,方知干犯有罪,幸赦之。”辛解愠听了道:“甘兄才子,又是远客尊客,不当狂言。伹今既蒙相爱成了知己,又事不剖不明,只得直说了。扬州女子虽不少,又皆尽慕诗名,凡拈起笔砚,便思量涂抹这五言八句,以为声价。然而细求之,实不知这五言八句,是咸是淡是酸是甜,又何论兴观群怨,三百之遗哉。不瞒仁兄说,不是小弟自夸,若要知诗词中之滋味,除了家姐,扬州实实无人。不期有缘,仁兄到扬,刚刚看见,遂蒙青赏,而例其余。不知其余实不足例。就是家姐为小弟择妇开此红药大社,于今数月,扬州女子无不入社,并不获一芳香之句。唯昨邀天幸,方得令妹宠临,赐此十二首金玉,以为社中光宠。昨家姐通知小弟,再三捧诵,方知香奁彤管,原自有阳春白雪也。急急追求,已是镜花水月,幸瑶草示知,因得瞻屋及乌,而妄作萝菟之想。此肝膈至言,不惜直陈,不知甘兄还是怜而听之,还是嗔而罪之?”甘颐听了大喜道:“原来解愠有此美意。若论门楣,实相悬而不敢仰攀;若论年貌才美,或亦不愧蒹葭之倚。但可惜不早言数日,使彼此识桃花之人面,两下系月老之红丝,岂不一天好事定矣。今虽郎才似玉,女貌如花,弟恐说来不信,传去生疑,又要费旁人之口舌,为多事耳。”辛解愠道:“弟闻荆山无石,丽水必金;六郎既貌似莲花,岂有淑女不如桃叶之理?况子夜十歌,虽非全豹,而雨中二律,已见一斑。小弟已反侧河洲,无容再计矣。但恐书生福薄,纨绔无才,不足动淑人之远听,则全仗仁兄为之包笼耳。”甘颐道:“仁兄既一意不移,小弟又岂有二说?”辛解愠听了大喜,因满斟一大杯奉于甘颐道:“大丈夫千金一诺!”甘颐也满斟一杯回敬辛解愠道:“大丈夫一诺千金!”黎青见二人交杯相劝,因笑说道:“如此结亲,竟爰亲做亲,不用媒人了。”辛解愠听了大笑道:“是我差了,是我差了。”因随筛一杯奉与黎青道:“忙忙求甘兄,竟忘记了媒人,莫怪莫怪。”黎青笑道:“怪是不怪,只是笑却要笑。”辛解愠道:“笑些什么?”黎青道:“笑你太性急,一杯酒就要定亲。”说得大家都笑将起来。黎青虽是戏话,辛解愠听了虽也只付之一笑,然细细想来,殊觉有理,便再不提起,只言吃酒与做诗矣。谈一回,笑一回,直吃到黄昏方才别去。正是:
花贪柳爱两缠绵,燕舞莺啼各自牵。
只道相逢新缱绻,谁知婉转是前缘。
甘颐送了辛解愠去后,归到房中与黎青商量道:“辛解愠来便来了,但他只求他之亲,竟不问及我的心事,我却怎生开口?”黎青笑道:“郎君性也太急,怎么才见面就想开口?”甘颐道:“既才见面不当开口,辛解愠为何竟直直开口?”黎青道:“他的事是直的,故不妨开口,你的事是曲的,要开口须看机会。”甘颐道:“同一求婚,为何他便直我便曲?”黎青道:“他只认前日入社题诗的是你妹子,诗又好,人又好,又自倚着门第,才高学饱,无嫌无疑,故直求之而不讳。若郎君门第又在蜀中,才学虽然过人,而一时人尚未知。及辛小姐知之,又是乔妆私事,不敢告人,其事甚曲。若急于开口,不涉嫌即涉疑,故忍而有待。”甘颐道:“待可也,不知待至何时,又不知待久可有机会?”黎青道:“机会随时而生,不可预料,且待明日回拜过他,再看光景。”甘颐无奈,只得又安心住下不提。
却说辛荆燕小姐,自黎青道破入社题诗女子是甘颐不是甘梦,因暗想道:若果是一个男子,倒是一个才子无疑。我到处访才,并未遇人,谁知既遇其人,又系乔妆,使人不敢开口。又想道:黎青之言,虽若有疑,然细想此女之眉目嫣然妩媚,天下哪有如是之美男子,其言亦尚未可深信。昨兄弟闻知要去拜他,且等他拜了回来,看是何如,再作区处。
正想不了,忽辛解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