猿跃于心,马驰于意,转恐不闲于妾。郎君幸勿但知妾而不自知。”甘颐听了大笑道:“卿真有心人哉!小生之肺腑皆见矣。既知小弟之心,何不慨然满弟之望?”黎青笑道:“君有君之私,妾有妾之私。要满君之望不难,且先满了妾之望,未为迟也。”甘颐道:“卿之望,小弟如何能满?”黎青道:“贱妾之望也不甚奢,但蒙君垂顾一番,迅须聊具杯斝,少申地主之谊,以完郎君与妾之案,再言其他可也。”甘颐道:“蒙卿欵洽,敢不领情。但相对无聊,何下先赐一观,以饱馋眼。”原来黎青见甘颐连连来访地,只以为属意于她,必定绸缪缱绻,十分欢喜。不期相见后,口角虽然亲厚,而情意却了不相关,空动了一番虚火。因暗想道:他既不属意于我,却来访我为何?又见他急急要看闺秀诗文,便心下揣摩道:莫非闻得外面诗社甚盛,着了魔,待我慢慢刮他,看是何如。
须臾酒至,二人对饮。黎青道:“郎君到扬,曾闻得我扬州诗社之盛否?”甘颐道:“正是。前日在城门口,看见报条,上写着辛荆燕小姐开社。请问芳卿,这辛荆燕小姐是何等人物,敢于开社?只怕其中还有盗袭之弊。”黎青道:“且请问郎君贵省贵府。”甘颐道:“四川重庆。”黎青道:“原来郎君远来,不知扬州之事。这荆燕小姐,乃辛祭酒之女,今年才一十八岁,生得眉画远山,眼凝秋水,比花解语,似玉生香。使人望而魂销,见而魄散,是不消说起,八人皆知的。只说她做诗做文的那支笔,真个提起珠飞,落来玉坠。任是新题,到手有如宿构;听凭限韵,押来恰似生成。莫说金钗红粉中不能多求,就是青云黄榜内亦不易得。新近开这红药大社,虽然合城的贤嫒淑女,无不尽到社中争奇角胜,然诗成博览,毕竟无一人敌得她过。郎君要问她的人物,便是此等。郎君若疑她盗袭,郎君明日与她对做,才得知道。此时贱妾说来,郎君恐亦不信。”
甘颐想慕辛小姐,巳反侧不安,再加黎青这一番称赞,竟弄得他青黄无主,竟痴痴呆呆,说话不出。黎青道:“郎君怀疑者,想是未曾见她著作,妾有一柄诗扇,是妾亲看着写来相赠的。待我取出来与君一看,便可窥其一斑矣。”甘颐原为要看扇而来,见黎青说出,正中其意,反说道:“我不信闺秀中有此美才。”黎青因起身开了拜盒,取出一柄金扇,递与甘颐道:“郎且可细细一看,方知她的妙处。”甘颐接到手,忙展开一看,只见上写着:“偶拈‘花飞蛛网’句有感,题赠瑶草校书览意。”甘颐见了题目,先将扇子掩起,因低头沉思道:花飞蛛网,是个赋体,倒也难于摹拟。沉思半晌,再展开看诗,只见其诗道:
已拚万点逐风斜,不道丝沾几片霞。
未老红颜悲白发,乍奢素缟变朱纱。
香生屋角张君幕,锦簇檐牙是妾家。
自分飘零牵挂死,人犹指作艳情夸。
甘颐看完,不觉喜动颜色道:“天地间原来有如此美才的女子!”因向黎青称谢道:“若非贤卿赐教,我甘不朵岂不虚生了?”黎青道:“此不过墨池一滴耳,郎君见之早如此惊羡,若观其长篇大作,不知怎生望洋而叹。且请用一杯,定定神情。”
甘颐初时吃酒,甚是勉强,及看扇上之诗,拿起酒来,便欣然而饮。吟一句,点点头,已是一杯。哦—句,咂咂嘴,又是一杯。再总读一遍,赞两声妙,又是一杯。黎青在旁看见,倒忍小住笑将起来道:“辛小姐诗虽精妙,而郎君吟赏亦自入神。”甘颐道:“贤卿莫笑小弟。诗中滋味,唯知者知之,而不知者实难与言。有奇特惊人,而细味之则有如嚼蜡,此只可供纱帽中夸耀之观。有堆填逞富,而谛观之则无非饾饤,此只可作山人中唱酬之套。何曾知有兴观群怨之体,未尝知有初盛中晚之风。若辛小姐此诗,兴有为兴,比有为比,赋有为赋。指事既亲切,而寓情又深婉。其一片怜卿、惜卿、悲卿、痛卿之苦心,化作芳香流于纸上,真令人诵读一过而齿颊俱馨,咀嚼一回而心思尽活。此诗虽赠卿,而卿实未知其赠卿之深意也。卿若知之,当朝夕且悲且泣之不暇,安有工夫调笑及我。”黎青听了愕然道:“妾只知其语句清新,词情香艳而已,他实不知,乞郎君教之。”
甘颐道:“花枝犹美人也;美人当贮之金屋,乃误飞而入蛛网,正怜卿不金屋而误入青楼也。未老而悲白发,弃捐旦暮犹人也。缟衣箕巾,良人乐也;素缟而变朱纱,坐脂粉不得为艮人妇也。张君幕,倚屏靠障为人佐觞也;是妾家,献笑招人也;飘零者,流荡而不能自主也。牵挂者,拘束而不得自由也;死者,已矣之词也。如此可悲可怜,而犹夸青楼之声价,岂不堕落无穷期哉?此辛小姐所以题赠,而为卿痛惜也。”
黎青听不完,早漠然无语,而泪潸潸落矣。甘颐看见,忙以衣袖拭之道:“这是小生多口矣。”黎青黯然半晌,方说道:“妾之苦,自以为唯妾自知,不知辛小姐一首诗,有如此深情,直中妄之隐微。非郎君点破,妾尚坐在梦中,而辛小姐一番见赠苦心,真是明珠暗投矣。若据郎君这等看起来,则辛小姐之诗,虽合扬州才人士女,无不尽称其美,然实知其美之所在,则唯郎君一人也。郎君虽为辛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