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听了道:“大哥,你说这话,却是个忠厚善人,且冲你年纪多少?”马喻道:“二十一岁。”王老道:“吾女相配不差。”一时便留住马喻,把情由遍告亲邻朋友,招马喻为婿。马喻成了这段古怪姻缘,后生三子,极孝。故此马喻寿过八旬,与这村乡五老盘桓,以乐余年。
村里哪个不夸六叟之贤,说他们能安享老年之福。这六叟相聚终日,你到我家,我到你家,家家子女,个个贤孝,欢天喜地说:“难得老人家年过八十,都康健不衰。”进入家门,便治备饮馔,俱要合欢众老之心,仍唤歌唱,以助六叟之兴。这众叟坐间也不说那家过恶,也不夸那个富贵,也不谈那家子女孝顺忤逆,也不说少壮时做的事业,只说的是某家有一个不识进退的老儿,偌老的年纪,不把家私交托儿男,还辛苦前挣;某家有一个不知死活的老头子,偌许年庚,不保守精气,还娶妾追欢;某家有一个不知涵养的老倔强,一把出头的年岁,能有几载?还好胜与人争淘闲气。众老叟你讲你说,只见我躬老叟道:“你我老人家既看破浮生,往先做的一场春梦,如今相聚为乐,却又管人家闲事。俗语说得好:』喜吃糖鸡粪,蜜也不换。『这几家老头子,偏看不破后来岁月,心情偏在这几件事上,便扯他来学我这乐,他终是不乐。”伦郭老说道:“我等相聚为乐,固然胜似他们,只是其乐有限,总皆空虚。我听得清平院万年说,国度高僧寓居院内,能谈见性明心道理,成佛作祖真诠,我等虚度偌多年纪,何不往谒?若得沾一时胜会,便也不枉了一世为人。”青白老叟道:“我等已桑榆暮景,便就闻了道理,也是无用,枉费了心机,徒劳了一番礼貌。”祝香老道:“便是朝闻夕死,也胜如不闻。”辛苗老说道:“随喜道场,也胜如虚费时光。”这几个老叟,你长我短,讲论了半晌,只见马喻老叟端了正念道:“我曾闻修道的人说,一夕之气尚存,能知了道理,万载之灵光不灭。安见老人不可学道?我等敬心瞻谒去的是。”
六个老叟一齐走到清平院来,万年长老正与众善信诸僧听候祖师师徒出静,讲论上乘妙法、演化玄机。只见院门外走来六个老叟,众僧看那老叟,一个个:
鹤发如飞雪,童颜似少年。
相扳来福地,多是隐高贤。
这六个老叟走进山门,齐登正殿,参拜了圣像。众僧各各叙礼,万年个个都识名姓来历。只见六叟望着祖师师徒,更加恭敬。内中只有辛苗叟善谈多言,乃开口向祖师求教道理,说道:“朽拙村老,迷昧一生,干名犯义之恶,毫不敢为;无心叛道之罪,时或颇有,从前作过,望高僧道力开宥。但白今日以后,料老迈无能觉悟真乘,只求教个不昧原来,多添几年逍遥自在。”祖师听了,微笑不答。六叟再三恳求道:“高僧不言,我等益昧。”祖师乃说一偈道:
盗跖何寿?颜渊何夭?
识得根因,长存不老。
祖师说偈毕,闭目入静。六叟只得出静室,到方丈来坐,各人议论偈意。时道副三位也陪坐席间。只见辛苗叟乃说:“师偈是寿夭皆系乎数之意。人随乎数,也没奈何,听之已耳。”青白叟乃道:“师偈说,寿的尚留人间作盗跖,夭的已归自在作逍遥,寿的是夭,夭的是寿,这个根因。”伦郭叟道:“不然。师偈之意,乃是盗跖造下在世之孽不了,颜渊乃是万世不泯之道而归。”我躬笑道:“不是这讲。师之偈意,乃是跖寿也由他,颜夭也随他,只乐我们现在根因。得一年,便是一年不老;得十年,便是十年不老。”马喻乃笑道:“虽俱说的是各人高见,依我说,师偈乃是跖与颜各人遭遇不同,哪在乎盗之不肖不该寿,颜之大贤不该夭。”祝味说道:“寿夭不齐,人之情;不以寿夭限为,天之理。安在乎彼寿此夭,徒增唇舌!”道副三位听了,俱各不语。万年长老乃问道:“师父,依你体悟师偈之意,何如发明?”道副答道:“吾师偈意,只就六位老叟现在根因,俱是从前作过善根,今后自当消受。莫在寿夭上拘了形迹,当在一念上种寿根因。”六个老叟,人人点头道:“有理,有理,我等生平却真也有几件事,不曾亏心短行,虽然不敢自必,说是长生报应,便是见了村乡几个使心机、用心术,不独自己夭折,妻妾子女多有不长。”众僧俗听了,都合掌称扬偈意。
这老叟方才辞谢高僧出门,忽然门外又来了四个壮年汉子,他却不进山门,站立在外,气赳赳、怒嗔嗔指着老叟,道句戏言,说:“你这几个老儿,在世是盗跖。盗跖盗人宝,老儿盗天寿。”汉子说罢,又笑嘻嘻哄然而去。万年长老送老叟出山门,见了这情节,却也不敢作声,即忙回到方丈,把这事说与道副师三位。副师听了道:“异哉!这汉子们乃是知道理的,可惜不进此方太一会。”尼总持道:“既知道理,不进山门来讲论,非酒狂,必口是心非的。”道育说:“只恐是不正之怪,难容混入禅林。”道副道:“若是知道汉子,不可错过,也当访会一面,彼此有相资之益。若是不正之怪,剽窃理言,也当度化他。”万年道:“若六叟,我便知其姓名来历。这四个汉子,不识他何人。看他恶狠狠讥诮六叟,笑嘻嘻徜徉而去,莫不就是老叟说的使心机、用心术的汉子?我既承师兄们教诲,也当扶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