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回家,竟尾之于后。走上一里多地,方才到个人家,童子与老妪负着摈榔,都进去了。干白虹从外面一望,这人家原有十来进高大房子,好个冠冕门径儿,门首却堆着许多缸甏。干白虹见四顾无人,便挨进墙门,悄然走到屏门里一张,只见厅堂高峻,阶级周回,许多榨酒家伙,七横八竖,排着满堂,严然是个蛮富户的光景。
  正是:
  无子偏能挣,多财愈觉悭。
  想因前世债,积厚待人还。
  你道干白虹与妪子惓惓而谈,及至去了,还跟他到家,流连观望,依依不舍,是甚么缘故?原来干白虹好饮之人,闻这老妪说他家做酒如是之多,不觉垂涎眼热,想要扰他一醉,故预先认得了家里,好来赐顾。
  正瞧着时,只见个老者穿着件旧布直身,头戴顶黄毡帽儿,手中拿着一把厘等,一个算盘,走出厅来,口里一头对小厮说道:“东田庄那张奉溪家,还少十一两五钱银子,约定今日有的,这时候不见送来,你去催他一声,说前日还我的银子,还少三分等头,钱半银水,一总也补足了。你转身再到西田庄李思萱家,说一月前发去的酒,尚有六个空坛不曾送还。前日对我说,被儿子打碎了一个,也要补还我五六分银子,叫他明日就送了来。”
  那小厮应了就跑。老儿又唤转来说道:“后边茅坑里粪已满了,你顺便也对佃户说声,或是油,或是稻柴,把些来换去。如今春天,粪是贵的,比不得前番样子了。”小厮刚待要走,老儿又吩咐道:“这番的粪,没有侵过水的,一担要算两担的价钱。极不济也算担半。他若要贱,你再到别家去讲讲,不要一家就成。”说罢,摆下算盘,忙忙的去打帐了。
  干白虹知他就是主翁,忍着笑跑了回来,想道:“那老儿有这些家私不肯受用,又没有儿子,挣积在那里,终久不知甚么人承受他的,总替别人费这些心机,讨这些劳碌,象个没有死日的光景。可惜我会费用的,钱财偏没得到我手了。别的也不在我心上。只是今晚要醉他一个尽兴,便可放下念头。”
  等到黄昏时分,信步儿走到那老者门首,只见门已闭着。干白虹是有手段的,怕甚么铜墙铁壁。瞧瞧四下无人,双乎搭上檐头,两脚一纵,早已扒到屋上,径往里头走来。一时动了贪酒之心,遂为此走险之技。只因这番偷酒,有分教:
  瓮边醉倒刘伶,垆头惊起卓氏。
  未知干白虹此举,可偷得着偷不着?那老儿家中知觉与不知觉?终不知弄些甚么话靶出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多情怜白面干白虹潦倒醉乡 贱价买黄金金守溪浮沉利海
  词曰:
  潦倒瓮头春,狂里酕梦里醒。醉去不知天地窄,真真。世路离披任此身。不醉也痴人,白面还牵少女情。不惜黄金赠知己,谆谆。认取同心是酒宾。
                右调《南乡子》
  却说干白虹有心要到金老儿家偷酒,乘夜步至门前,便从屋上进去,轻轻过了一进房子,跳下庭中,扑的一声,里边忽大叫道:“外头什么响?同我点个灯去看看。”只听得里边一路开出门来。干白虹想了一想,连忙将身儿闪在槅子旁边。只见那老者提着盏灯笼,手中拿了根棍子,一个小厮也捏着个纸灯儿,走出厅来。才跨出中间槅子,被干白虹在左边闪了入去。老儿不曾提防,那知他恁般即溜,先已升堂入室,并无阻碍。直到内里,一路门都开着,只见中间供着老儿妻子的灵位,干白虹便把做个藏身之处,悄然钻在魂桌下面躲着。
  那老儿同小厮走出厅来,周回照看,见外边的门依旧关好,不见有贼,仍进去睡了。干白虹等老儿睡熟,才敢出来。黑暗里摸了半日,只不知那里是酒房。偶然寻到一处,只觉得酒香扑鼻,随手摸去,却有个小小门儿用两把铁锁锁着。心里转道:“这所在一定是了。”便用手扭掉锁儿,走了进去。果然都是酒坛,不胜之喜。便随意开了一坛,只觉甘香可爱,但没酒具,不得到口。遍处寻觅,并无碗盏,只摸着了一把铜杓。干白虹不分好歹,拿来就吃,一杓不止,两杓不休,吃得高兴,那里肯住手?把一大坛酒,骨都骨都吃个干净。
  欲要再开一坛,不觉脚已软了,身不由主,一交跌在地下,鼾鼾的睡去。此时虽有些声息,幸喜宅子宽大,房户隔远,老儿与小厮、丫头辈都绝不听得。干白虹一觉醒来,却将夜半,月已上了,见窗上微微有些亮光,睁眼看时,方知醉倒在地。喜道:“人生之乐,莫过于此。有酒不醉,真是痴人。我也不图他下次主顾,总是天还未明,索性吃他个象意,才不枉来这一次。就醉杀了,也说不得。”便又打开一坛,提起铜杓,缓斟漫酌,吃得津津有味。只因宿醒未解,吃到半坛,已觉醺醺大醉。正是:
  人中豪杰酒中仙,醒是天真醉近禅。
  大地嗤嗤都一醉,问谁得似此君贤。
  干白虹又吃了半坛酒,醉上加醉,自觉酩酊,因想道:“我若再睡一觉,倘然天明,便不好走。乘着这点酒兴,只索回家去罢。”因出了酒房,一路开门出去。到厅后一重石门,用了多少老力,再不能开,原来那石门却不用闩的,只做个鸳鸯笋儿,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