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叫屈,大尹问道:“为甚事叫屈?”妇人道:“告相公!丈夫李二为出首告妖僧,已经捉获到官,仅将我丈夫拘禁。于今妇人也不愿支赏钱,只要放丈夫回家,趁口度日,出赐相公台旨。”大尹道:“李二首告得实,合给赏钱与他,如何把他监禁了?”温殿直道:“不曾监禁他,朝夕管待他酒饭,留在使臣房里,伺候相公台旨。”大尹交叫他出来,温殿直即时到使臣房里,叫出李二到厅下。大尹道:“既出榜文在先,合给赏钱一千贯与他。”当时东京一贯钱值银一两,李二是个穷经纪人,平白得了一千贯钱,非细的好了。李二夫妻两个当厅领了赏饯,谢了大尹,出府门回到店里。
  古往今来,说话的总是一般;没钱便罢休,有了钱便有沈待诏来撺掇,张博士来相帮。李二去相国寺前典了一所屋子,门前开一个大果子铺;夫妻二人,丰衣足食。时遇冬天,半日有晌午前后,生着一炉栗炭火,安排了几杯酒,夫妻两正向火吃酒之间,只见一个人走入来,叫声:“李二郎!有细果买些个!”夫妻二人却认得是和尚,惊得木呆了。和尚道:“李二郎!你不因贫僧,如何得有今日快活?我特来问你求一斋。”他夫妻两个有一个会事的,就出来拜谢了这和尚,便斋他一斋打甚么紧,终不成他真个要你的斋吃?他来试探你也未见得。或者把几句好言语指断他,交他离了我家便了。李二夫妻却没有这般见识,千不合,万不合,起个念头道:“你这妖僧!说你被做公的赶捉,跳在汴河水里死了,你却因何又来我家引惹是非:你若会事,快快走去,若少迟延,我这里叫一声,当地巡军来捉你去吃官司不要怨我!”和尚道:“若奈何得我时,捉了我多日了。你首我吃官司,我又周全你请了一千贯赏钱,交你夫妻二人快活受用。我来见你,你合当谢我;倒发恶念头,要叫做公的捉我。你这汉子甚不近道理,交你受些疼痛!”用手一指,喝声道:“疾!”只见那李二向的火盆飞起来,望李二脸上只一掀,李二大叫一声,忽然倒地。浑家慌忙来救,扶起来看时,栗炭火烧得脸上都是潦浆泡,看那和尚时,不见了。
  李二被火烧得疼痛不可当,没钱时也只得自受休了。因有了这几贯钱,便请医人救治。敷上药,越疼得紧。叫了三日三夜,烦恼得浑家没措置处。只见门前一个道人,青巾黄袍,走到柜边,叫声:“抄化!”李二嫂道:“我家没事时,便与你两三个钱打甚么紧,这里人命交加,却没工夫与你。”先生道:“娘子!你家中有甚事!”李二嫂道:“好交先生得知,被一个妖僧把我丈夫泼了一脸火,烧起许多潦浆泡,敷上药越疼。叫了三日三夜,只怕要死。”先生道:“娘子!贫道收得些汤火药,敷上便不疼,疮瘢便脱落。屡试屡验,救了许多人。”李二嫂道:“休言便好,口止得疼痛时,自当重重相谢。”先生道:“你去请他出来,就取些水来。”李二嫂入去扶出李二,把碗水递与先生。先生把一个药包儿抖些药放在水里,用鹅毛蘸了敷在疮上,李二喜欢道:“好妙药!就似铺冰散雪的便不疼了。”先生道:“这个不为奇妙,即时下落疮瘢交你无事,你意下如何?”李二道:“若得恁地,感谢先生!”先生道:“此乃热毒之气,你可出外面风凉处吹着,疮瘢即便脱落。”李二依先生口出街上来。先生交李二坐在凳上,先生看着李二道:“你叫三声‘疮瘢落’,这疮瘢便落下来。”李二听得好喜欢,尽性命叫了三声,贝见那李二坐的凳子望空便起,去那相国寺十丈长的幡竿顶上,不歪不偏,端端正正搁一个住。街上人见了,发起喊来。李二嫂出来看见,吃了一惊,道:“苦也!苦也!先生!我丈夫如何得下来?”先生道:“不要慌!我交他下来,交你认得我则个。”那先生脱了黄袍,除了青巾,李二嫂仔细看了一看,唬得叫声苦,不知高低:元来却是妖僧。那和尚道:“你丈夫不近道理,一心只要害我,却又害我不得。我且交他在幡竿上受些惊恐!”街上人闹闹哄哄都来看,内中有做公的看见道:“见今官司明张榜文。堆垛赏钱要捉妖人。这和尚又在这里逞妖作怪,须要带累我们。”做公的与当坊里甲一齐来捉这和尚,那和尚望人丛里一躲便不见了。众人道:“自不曾见这般蹊跷作怪的事!”那李二紧紧地坐在幡竿顶上,下又下来不得,众人商议救他,又没有这般长的梯子,惊动了满城军民,都道:“这和尚却也利害,这个人如何得下来?”
  却说当坊巡军,飞也似来报包大尹。包大尹即时坐轿来到相国寺里,下轿,排开交椅,坐在殿前,抬起头来看时,见李二坐在幡竿顶上凳子上,高声叫救人。包大尹寻思没个道理救他下来,交叫他妻子来问他。李二嫂向前拜了,包大尹问道:“你丈夫为何缘故得在上头?可对我实说。”李二嫂把和尚投斋泼火的事,道人敷药的话,一一说了。包大尹道:“叵耐妖僧恁般无理,若今次捉住,断然不与干休!”说由未了,佛殿上一壁厢走出一个和尚来,到大尹面前唱个喏。包大尹睁着眼问道:“和尚!你有甚事来见找?”和尚道:“贫僧有个道理交李二下来。”包大尹道:“吾师若救得李二下来,当以斋供相谢。”只见这和尚轻轻地溜上幡竿,双手抱着李二,高叫道:“包龙图!你是清正的官,我贫僧不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