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云,吾情之朦胧也;泪之洒然,气之嘘然,吾情之所以如山如峰也。然一身之有限,而万状之无涯。既而乐之,乐忽变而哀,情之所钟,为何如哉!察其所由,源源而来。想其月明风清,寂无人声;兰扃启矣,情人止矣;尔乃一气潜消,两情不已;贯两玉而一串,洽两身而一体,莮莮焉,猗猗焉,不啻乎凤之鸣、枝之连理也。虽文萧之绊彩鸾,三郎之幸妃子,天下钟情之乐,又岂加于此哉!至若子规声苦,秋闺夜雨,人既归兮,臂既解兮,尔乃恨结于心,愁塞于眉,嗟赤绳之缘薄,叹鳞雁之音稀,肃肃焉,切切焉,奚啻乎雁之失群、鸾之分飞也。虽溺爱之荀情多情之崔魄,天下钟情之苦,又岂有加于此哉!呜呼噫嘻!吾之与子,交情之至,止于此矣!方跨粉墙,游洞房,待月明,窃仙香,赴云雨之幽会,期天地而久长,此情之钟于乐之一也。及其辞阆苑,归琼馆,赴佳期,望穿眼,念日月之流迈,伤春景之不返,此情之钟而为苦之一也。及至久别而相逢,久窒而复通,携琴以随相如,举案以待梁鸿,此又情之钟而为苦之一也。讵意事发入于公门,身居于囹圄,埋龙剑于狱中,分明镜于江浒,此又情之所钟而为苦之一也。情兮情兮,钟情至此当何如!极乐哀生,言既不虚;苦尽甘来,言岂我诬?悼往者之不可救,念来者之犹可图。望赵卿之返璧,期合浦之还珠。誓此心兮,生死不殊;誓此情兮,生死不逾。身虽异处,情非二途。卿其我乎?我其卿乎?钟情之赋,止于如斯,复可言之可言欤!乃从而歌之曰:乾坤易尽兮,情不可极。日月易转兮,情不可移。云雾可消兮,情难释。江海可量兮,情难测。情之起,先天地而始。情之穷,后天地而终。微此人兮,吾谁与俦?微此情兮,吾何以终!
  瑜览赋毕,不觉失声大哭,即而,援笔修书一封以答生云:
  同生死人妾瑜拭泪含涕,谨布心声,特令便人代为申达微意,以渎情人辜兄:妾惟悲欢相继,虽事势之必然,生死同途,实人情之至愿。皇天后土,鉴一生无二之心;霜竹雪梅,秉万古不移之节。春情如海,永不枯干;盟誓若山,何由转动?但恐情命短短,物在人亡,空垂首于九原,枉分身于两处,为此悲耳,岂不哀哉!妾今在幽房,何殊地狱。吞声哽咽,绝如泣血之子规;顾影悲吟,恰似失群之孤雁。欲苟延性命,亲却不从;将殒灭微躯,兄又不至。伤心积恨,岂止一端;残喘微躯,惟欠一死。感兄不弃,幸经百里而来询;嗟妾无缘,不得一朝而相见。室迩人遐,空怀恨焉;月缺花残,实可伤也。近得情书飞坠,华赋传来,浏亮新奇,凄凉惨切,备尽悲欢离合之状,极夫风流慷慨之言。蹙额开缄,含泪披读,泄胸中之苦趣,开笔下之陈言。奈何纸短情长。未克言穷意尽。伏乞采之,实为幸也。
  黎归,闻其母纵瑜,大怒,愈加禁锢,节其饮食。生潜住月余,不复通其消息,愈加忧怏。然赖祖姑时加通问,且命生,姑留于此,因便窃发。
  又月余,值黎岳父之诞辰,黎偕其妻俱往之外氏。是夜,祖姑乃穴墙纵瑜令出,命佃人舁之,随生东归。
  数日至家,再设花烛之宴,重誓山海之盟。生乃命婢把酒,与瑜共饮。欢甚,生口占一绝以侑女酒:
  经霜松柏愈森森,足见平生铁石心。
  今夜灯前一杯酒,故人端为故人斟。
  瑜接卮,亦吟一绝以答生:
  经霜松柏愈斑斑,足见平生铁石肠。
  今夜灯前一杯酒,故人端为故人尝。
  瑜复酌酒,再酬生:
  经霜松柏愈斑斑,足见平生铁石肝。
  今夜灯前一杯酒,故人端为故人谈。
  生接卮,亦吟以复:
  经霜松柏愈青青,足见平生铁石盟。
  今夜灯前一杯酒,故人端为故人倾。
  后黎归,觉女之亡,亦不甚怒,祖姑乘间劝黎,因许瑜归宋。祖姑密使人报生知,夫妻遂备礼起行。既至,俯伏请罪。居月余方归。
  生友闻生完璧而返,乃各牵羊携酒相贺,席间青门黄仁卿作而言曰:"今日之饮,诚所谓不常之饮也,诸君可无一语,以庆辜兄之乐乎?"众曰:"诚哉是言也。"时玉峰主人在坐,因作一律以为首倡:
  几回离合几悲欢,如此钟情世所难。
  雪冻不摧松落落,蛾飞难掩月团团。
  丰城龙剑分终会,合浦灵珠去又还。
  从此玄霜俱捣尽,如将诗句诵关关。
  众客遂次第呈诗,诗多不载,玉峰主人又结一律云:
  好将诗句诵关关,青鸟何方再探看。
  无可奈何风太急,似曾相识月重圆。
  画蛇笑彼安蛇足,失马知君得马还。
  好把风流收拾起,早携书剑上长安。
  瑜娘重归之后,孝敬其姑,恭顺其夫,待姊妹以和友为先,遇仆婢以恩惠为本。一家内外,无不敬之。机杼之精,剪制之巧,为一时之冠,时誉翕然。暇日,则与生吟咏。玩绎诗书,吟咏情性,一唱一和,所作诗词,集为一稿,名曰《和鸣集》。厥后生掇巍科,跻大任于时,为名士大夫。夫妻偕老百年,永终天命。
  玉峰主人与生交契甚笃,生一旦以所经事迹、旧作诗词备录付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