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那粗衣破服的,任你文兼孔孟,武达孙吴,莫说坐席,就在路上行走,乞丐也推他一边占过先去。这是天开地辟的风俗,怪他不得的。却说时大来,那日着了新,赎出来那件绸道袍,望那傅朋友回来,只听得背后人叫时相公时先生。回头一首,却认足本县专惯搠摸的,叫做吕游之。他便立住等他,只见吕游之赶上。把他相上相下的估了一会。道:“恭喜今年美馆。”时大来道:“有馆倒好了。”吕游之道:“无馆正好,我却有句话商量。”时大来道:“愿闻。”吕游之道:“有个广东潮州府太守,舟泊蓼洲头去上任的,要在本地请个幕宾。前日,风吹到我耳朵来,我欲趁此赚几两银子。一连走了两三日,竟寻不见个相识。你若没馆,肯做此事否?”时大来满心欢喜道:“相烦作成那话儿,弟是在行的。”吕游之道:“既如此说,你且回家,我去就来。”少顷,吕游之同一位穿青的,拿了个红帖,又是聘金六两,一个封儿,对时大米道:“一说即妥,每年俸金一百二十两。先兑一半安家,后日早开船。刻下请你去面会。”时大来收了,即同两个人到船上,那知府见他衣履干净,言词简雅,并无他话。只道:“借重早些收拾,明日午后就要开船了。”随封了六十两俸金送来,时大来收了,才打发人出门。吕游之早到,当面开封,取了两包,送他做谢仪去了。余者,交付浑家。次日,收拾上船。第二日吹打起行,一路来,过了南安,起夫马过岭。正是:
不烦驿使寄梅花,时来风道滕王阁。
原来,这知府姓任,甲科出身,极是个手长的,也初选得了会稽县知县。被他做得甚没体面,诈了被告,又诈原告,地方人揭告了,住脚不牢,用了些银子,调个任,做了江西靖安县。这靖安县,一到他上任,就不肯靖安了。连地皮卷尽,还恨那树根生得不坚牢。做了两年,因物议,不得行取两衙门,却谋升个户部主事。他财运颇亨,管粮抽税,加三加五,又搜克了无限银子。访得潮州是有生发去处,就谋了潮州知府。随任的亲身,也无多人,只有一个夫人,一位小姐。小姐名唤赛儿,言比儿子还赛得过。那小姐人物精美,识见超迈,常鄙乃父在钱财上着脚,恐于官不利。时有几谏言语。这知府见不肖己,也不甚欢喜他。他来的是两只大船,船内堆塞满满的。不问粗重物件,那古董玩器,充口耀目,也不知多少件数。
那日,拨夫过岭,大担小担,排满了一条长岭。不似才上任的,到似个收拾回家的一般。那时,行李在先,夫人小姐居中,他一乘大轿押扛在后。忽听一声哨响,几只柳木箭已到面前了,一齐慌张站住。只见十余筹好汉,将行李赶着就走。又叫道。“这样赃胚,绑起来杀了罢。”一时间,将任知府绑起来。正在那叫天叫地时节,却说时大来这班人,都在后面走。时大来乘个兜子,正在那岭上慢慢的来。却报前面官杠被打劫了。时大来吃了一惊,连忙赶到前头,高处-望,内有-个人道:“原来时相公同来的,放了他罢。”倏忽间,好汉去尽了。那知府被众人解救起来,行李辎重都去了,连小姐也寻不着。知府道,“适才分明听见强盗口里说声时相公,他缘何认得老时?今日若不是同他走,这性命休了,岭上也难久住,且到南雄府,再作理会。”不时,到了南雄,因不见小姐,心中暗问道:“这强盗,打劫我的浮财,连我女儿都打劫了去。”又想了一想道,有了有了,强盗既认得老时,何不报究老时,女儿自有着落了,此时就忘记那救命的时节。正是:
只图日下空庭计,不忆当年吮血时。
次日,亲自拜南雄知府,把上件说了,又道:“别的都罢,只是小女关怀,谁识请来的幕宾,与这些人作钩手,烦老寅翁,将时大来严刑起来,不怕他不招。小女得去珠复还,追来赃物,一概奉送,聊作酬谢。”南雄知府谢道:“领教,断不辱命。”
原来,那好汉说的这句话,只在知府听见,时大来在后头,并不知风。及任知府拜南雄府回来,时大来迎着道:“拜了太尊,就该相烦缉捕才是。”任知府昂昂的道,“不劳缉捕,也访得有七八分了。”说罢,就走了进去。时大来只道他心下痛伤,故此没好相待。正待回头,忽见如狼似虎一班人,跑进来将铁锁望他颈上一套,拖着就走。时大来道:“这是怎么说!”到了大门,只见任管家道:“你快去报知老爷,近些人无状,快来相救则个。”那些管家佯佯的道:“你去。”时大来惊疑不决,对众人道:“你们奉那个差来的,休这等放肆,我是任太爷请来的相公。”众人道:“就是请你的做原告哩。”时大来道:“这事从那里说起?”众人拖的拖,扯的扯,道:“去到那里就晓得。”正是:
无风波浪起,说起也惊人。
时大来不知就里,还望任知府那支救兵。大着胆,随着他带到南雄府。那知府实时升堂,看着时大来道:“好个强盗幕宾。”时大来直挺着道:“强盗自强盗,幕宾自幕宾,为何两句做一句说。”那知府道:“任太尊好意请你,到通了强盗劫他,劫了财宝去也罢,为何连小姐也劫去?想是被你这贼眼看见姿色美,去他个压寨。这样看来,做官的再谁敢去请幕宾?快替我夹起来。”
时大来道:“有何凭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