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回 妖魔齐力战心猿机变无能遭怪缚
人身各具六鲲妖,切莫登他独木桥。
错了脚踪沉落水,菩提不现怎相饶。
却说比丘僧被六鲲妖魔拘留在穴室,他岂不知神变化出来寻灵虚子计较只因妖怪众多,恐唐僧们过此危桥被他计陷,不如且在他穴室,万一孙行者们过此逢妖,好与他协力灭怪。那灵虚子在高峰上也西看着唐僧从溪岸前行来,望着比丘僧与那小妖讲话,一会间,村庄男子引他过桥落水,便欲前来救助,心中忖量妖魔必不能加害比丘,且坐在高峰,待听光景何如,再作神通本事。这点真心,只在保护经文,且任比丘自行法力灭怪。他看着唐僧歌吟,乃招摄神风送唐僧歌声入耳,笑道:“唐僧情怀虽说不乱,只是出家人未免讴歌凿性,你道鸢飞鱼跃,足以怡情,我怕玩物如何保志?”
按下灵虚子在山峰坐着看这段情节。且说三藏与徒弟们从溪岸上走到转弯去处,一座烂木危桥,三藏见了道:“徒弟们,你看这长溪岸阔,独木小桥又朽烂了,如何过去?便是人走得过去,这马垛怎行?况你们挑着经担,越发力重,如之奈何?”行者道:“师父,马垛不难,他原是玉龙,便是沧海也能过得,就是徒弟们挑着经担,自有手段过去。只虑着你老人家,万一失了脚步,虽说有徒弟保护,但水湿了褊衫鞋袜,事也关心。”三藏道:“徒弟,只要你们保护得马垛柜担过的溪桥,我慢慢柱杖过去,便是失脚落水,若不伤命,只湿了衣衫,也说不得。”八戒道:“师父,我有一计,且把担子歇下,待我先走过桥去试上桥梁可坚,然后再挑担过去。”三藏说:“徒弟此计甚好。”八戒歇下经担,上得木桥,把脚力试试道:“木还坚固,走得,走得。”方才前进,忽然如人扯他下水,“骨都”一交跌下,三藏见了道:“不好了,悟空,你看悟能失脚落下溪水,快去救他。”行者道:“师父莫要虑他,他原是会浮水的,自有本事起来。”三藏依然两眼只看着桥边,等八戒起来。
却说八戒正走那桥梁,惊动了六鲲,司听妖魔听得桥梁被八戒脚顿的声响,走出穴来,见了八戒,将手扯他下水,拦腰抱入穴中。众鲲不识,但见一个大耳长嘴和尚,有几分相貌稀奇。那孟浪魔却认得,笑道:“这正是唐僧的徒弟,叫做猪八戒。”众魔道:“搜他身上,看有何宝物,取了众弟兄分。”只见逐香魔把八戒身边一嗅道:“这和尚身边何物,这等窜我面孔?”八戒道:“不敢欺,是我灵山下来偷的客人些麝儿。”逐香魔道:“你这和尚老实。”八戒说:“我原是有名的老实。”逐香魔说:“你既老实说偷的,这叫做巧里得来空里去,且把来与我弟兄们凑分。”八戒说:“麝便分了去也罢,只是放了我出这穴洞。”妖魔道:“你休想出穴,还要捉了唐僧们,取了你经担,方才与你个好处受用。”八戒道:“什么好处受用?想是这穴后摆斋,汤点全备的好处?”妖魔道:“正是,正是。”八戒道:“这等不消你们费心,我老猪原老实进后堂吃着,等我师父吧。”大步走入穴后,只看见一个长老坐在穴后室中,见了八戒道:“你也被妖魔扯下桥来了?你师父何在?”八戒此时还不明白,道:“长老呀,我们由溪岸行来,走危桥试桥木,不知怎么失脚到此。你却是何处僧人?也在此等他的好处受用?”比丘僧说:“八戒,你真真老实,此乃六鲲妖魔要抢夺我们身中之宝,只待捉了唐僧,夺我经担,方才把我们蒸煮了他弟兄受用。”八戒只听了这一句,便要使出变化法力。比丘僧向八戒耳边道:“你休得性急,我与你两人不能胜他六个,且待你孙行者来,再作计较。”八戒道:“师兄,你不知我那孙行者神通广大,怎肯与妖魔扯下桥梁?”比丘僧说:“这妖魔力量,不说行者神通,只怕算妖魔不过,也要被他捉将下来。你我忍耐一时再使法力。”两个在那边低言悄语,那司听魔早已闻知,笑道:“这两个和尚计议要使法力,任你甚神通本事,也只等捉了唐僧方才与你试个手段。”
话分两头,且说三藏两眼望着溪桥下,只等八戒起水,半晌不见踪迹,拭着眼泪道:“悟空,八戒落水,多是甚魔捞去,你快去探个消息。”行者道:“师父,我上山寻怪偏能,入水探娇倒底有些费力。沙僧原是流沙河出身,极会泅水,你去探个消息。”沙僧道:“你听了全真一句水路有怪,不待全真言毕,就挑往从溪岸飞走,此时却又推托。”行者道:“师弟,非是我推托,你也有保经护师之责,降妖捉怪之能。八戒落水,想是被妖魔捞去,孤掌难鸣,你当去帮助他。我若去了,只怕有妖魔到此,你力量敌不过他,师父经文何人保护?”沙僧只得走上木桥,方才走到中间,忽然失脚跌下桥去,那司视魔就把沙僧拦腰抱入溪穴,不知沙僧是拿了禅杖上桥走的,虽失脚落水,那禅杖却未曾脱手,妖魔来抱他,他掣动禅杖,直打入穴门,六鲲妖见了,大怒起来道:“这个靛青脸晦气色和尚,倒是个弄嘴的,你要与我们弟兄争斗使兵器,只教你先受捆吊,后上蒸笼。”那具体妖魔忙把沙僧的禅杖夺将过去道:“此也是件宝物,拿了凑分。”沙僧敌不过众妖,被他拿倒,捆将起来。沙僧忙使个瘦身法,那妖魔见了笑道:“这和尚果然会弄嘴,你看他使瘦身法,缩的如枯柴一般。”看看走去,忙把索子也收紧了。沙僧又弄神通,把个身子变的膀阔三停、腰大十围,要挣脱了。那妖魔也把索子放松了,随他长大,紧紧捆住。忙叫小妖把沙僧扛入穴后,八戒见沙僧被捆入来,问道:“师弟,你想是也被妖魔扯入水来,却又被他索捆。”沙僧说:“是我不是,不该舞禅杖,使法力,妖魔说我弄嘴,捆将起来。师父叫我来探你消息,不知你已被妖魔拘留在此。这位师父是何处来的,也在此穴内?”八戒道:“我正要使法力,这位师父劝我莫性急,若是法力使不去,却不也像你多了这一捆?”沙僧说:“如今计将安出?”比丘僧乃向沙僧耳边低声如此如此,司听魔又听见了,说道:“任你怎计较,只叫你们出不得我圈套。”
却说三藏见沙僧也失脚落水,不觉的哭起来,说道:“悟空呵,看起来那里是独木危桥朽烂,明明是桥下有什么妖魔,你再不去查探,这八戒、沙僧怎么了得?”行者道:“师父,此时真是说不得。徒弟要去水边打探,只怕徒弟一去,师父独自在此守着马垛经担,万一妖魔来侵,师父只是端正了念头,切莫轻易上那危桥,待等徒弟探听了消息前来。”三藏道:“悟空,我谨依你言,快去打听他两个要紧。”行者依言,登了危桥,便又动了机变心肠说:“八戒、沙僧,只因老实,想是惹了奸狡妖魔,如今我若老实,走到桥中,万一被妖魔奸计扯入溪水,便与他两人何异?师父怎得个的信?”好行者,拔下两根毫毛,变了一个假唐僧,一个假行者,两个搀着手,搭着肩,前走到桥中,他自己却隐着身,一筋斗直打到水内,走上前看。只见一个大穴,门上一匾高悬,行者看那匾上写着“六道回澜”,忖道:“原来是妖魔巢穴,我一筋斗进来,却不曾看我毫毛假变的我与师父,且看他两个过桥,是什么妖魔作耗?行者捏着避水诀,口里念着咒语,走到桥边,果然一个妖魔见了桥上两个和尚扶着肩走,他把桥梁一断,两个假唐僧、行者被妖魔抱入穴里,行者隐着身跟了入来,只见逐香魔向逐味魔道:“老弟,你看这拿来两个和尚,怎么不像唐僧与孙行者?”逐味魔道:“三兄,我也疑唐僧们都是十世修行,难道身体不馨香洁净,怎么这样猴臊毛气?”只见孟浪魔笑道:“列位不必心疑,我认得唐僧、孙行者,料此是真。”司视魔道:“休管他真假,且捆起来,送入穴后,那八戒、沙僧自然认得。”众妖把两个假的捆入后穴,只见八戒一见了哭道:“师父呵,你如何上那烂木桥梁,被妖捆入?”沙僧也哭将起来,只有比丘僧见了,微微笑道:“这个猴精,机变真巧。”不匡比丘一笑,那司听魔即知,向众鲲魔道:“如今唐僧师徒已用计捉了,少若迟延,怕孙行者又生机变,我们如今且叫小妖们打点蒸笼,把这五个和尚蒸熟了,一则与孟浪老友报仇,一则与我们弟兄贺喜,得了经文,分他宝物。”只见司视魔道:“二弟,依我且到溪岸取了他经文来,再蒸他们作庆贺筵席不迟。”众妖道:“有理。”叫小妖紧闭了后穴,他六鲲连孟浪魔出了穴门。那里知行者隐着身在穴后备细听闻,想道:“此事如何作处?老孙欲待要在穴中救了八戒、沙僧,打斗起来,只怕妖魔众多,知道我在此,倘若上岸抢了经文,如今欲待要回到岸上保护着师父经文,又怕八戒、沙僧被捆在此没个帮手,怎敌妖魔之众?也罢,如今设个疑似机变,且把妖魔疑吓回穴,再作道理。”好行者,一个筋斗打到三藏面前,只见三藏坐在溪岸上手捏着数珠,口念着梵语,闭着双目,真个是:
如如不妄动,一点个中存。
万怪从教灭,谁侵不二门?行者见三藏闭目静坐,不敢惊觉了师父,却又虑着妖魔齐来抢经,心下想道:“老孙幸喜会打个筋斗儿,来的快,料众妖将到,只得设个机变疑他。”乃拔下几根毫毛,依旧变了自己与八戒、沙僧,各人守着经担,手里都拿着棍棒禅杖,他却隐着身站立在旁。那众妖魔一见,惊异起来说:“唐僧师徒已被我们计捉入穴,怎的又在此处?”逐香魔道:“我辨得出来。”望着唐僧一臭,但闻得:
五体莹然洁白,六根清净馨香。至诚不乱守中黄,正是真如和尚。逐香魔把唐僧一嗅道:“此处的是真唐僧。”又把八戒沙僧一嗅,只闻得:
半点芬芳不有,一团皮血腥臊。明明五体上毫毛,假变僧人形貌。逐香魔嗅了道:“假的,假的。”众妖道:“既是假的,料无用处,且把真唐僧与经文抢去。”行者听得,急向唐僧耳边道:“师父,众妖来抢经捉你,你还闭目静坐。”不提防他三藏听了,只当不闻,越加谨密,把念头端正。那众妖魔见唐僧闭目不理,端坐自如,大家称赞道:“好和尚。”只见司视魔道:“众弟们,唐僧若是只闭目端坐在此,他恃着有徒弟,我们不得他入穴,这经文也难抢夺。且把这假变的徒弟破了他假,他真无所恃,自然慌乱了他心神,我们乘好捉他入穴。”众妖说罢,一齐把假行者、八戒、沙僧举起棍棒打来,果是假变的,只好设疑妖魔,那里会斗?行者隐身在旁,不胜忿怒道:“无礼妖魔,敢藐视老孙法力!”乃掣下担包禅杖,现了原身,大喝一声:“孙祖宗在此,谁是真谁是假!”把禅杖挥开,直打众妖,众妖各举棍棒,在溪岸上战斗起来。这正是:
六妖魔齐把心猿斗,老和尚还将意马攻。
却说孙行者与六鲲妖魔在溪岸上大战,三藏心肠恃着行者神通,依了行者前言,端正了念头,把持定了闭目静坐功夫,知妖魔可却,故此不惊心意;及听得行者大声喝怪,睁开两眼,只见众妖魔狰狞恶刹,行者独自一个抵敌,三藏便叫道:“悟空,抖擞精神,小心在意,那妖魔众多,好生恶刹。”行者听了,把身一抖,变的三头六臂,火眼金睛,众妖魔也个个变的异怪模样。三藏在旁看着,不觉的动了个畏惧之心道:“悟空,须是降服了几个,方才得免了魔害。你看他个个狰狞,你只一个怎生敌得他过?”行者听了道:“师父,莫要畏惧,看徒弟降服他。”乃拔下六根毫毛,变了六条索子,往空抛来,把六魔齐捆起来,慌得孟浪魔忙执棍敌着行者。那六魔方被索捆,微微笑道:“这个法力怎降得我等?”把身一挣,索子皆断,却个个口喷毒气,行者被他毒气一攻,不觉的败了阵,那手中禅杖乱了,被孟浪魔一棍打来,行者见事势不妥,一筋斗打在半空,这六魔见了笑道:“孙行者,你说会筋斗跑路,我弟兄比你更伶俐万分。”乃乘空直上,把行者一把拦腰抱入穴内。行者被妖将绳捆吊起来,他忙把假变唐僧收复身上,只见八戒、沙僧不见了假唐僧,却吊着个真行者,说道:“大师兄,你会机变,今日怎也穷了?”行者道:“怕你老实也走不出去。”行者被六魔捆缚定了,把法身变大变小,那妖魔百计百能,不能得脱。行者看着比丘僧说道:“师兄,你如何也遭磨难?”比丘僧道:“悟空,我不该与灵虚子分了路,他山,我溪岸境界,便有此各地的妖魔,不知我那师兄今在何处?”行者道:“你何不把慧眼遥观?”比丘僧笑道:“悟空,你何不把机变设出?”行者道:“师兄,莫要讲他,我老孙从来不被妖魔加害,今日不知这妖魔甚样神通,遭他磨折。”比丘僧笑道:“你当年来时,被妖魔伤害,不亏了菩萨圣神到处救你,怎得到灵山?就是今日,也须要菩萨救护。”行者被比丘僧这一句讥倒,半晌不说。却是如何不语,且听下回分解。总批
一条独木桥,下有无限妖魔,世间人偏要上他跳板,怎不被他扯下水去!
到了齐天大圣地位,只为有皮毛,便出不得声闻,果信乎超三界、五行者,非六根清净者不能。
此回可当一卷《心经》看,勿得草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