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老狐禅微言皆中小妖魅改念受诛
《瑶华传》 (清)丁秉仁 撰
第一回 老狐禅微言皆中小妖魅改念受诛
第二回 能聚神魂方说剑指明罪孽使投胎
第三回 频闻欠岁凶荒至三请明师特地来
第四回 邀得剑仙来府第创成艺圃启蒙童
第五回 选子女满堂学艺贪色欲一剑除根
第六回 福王受剑仙冷落韩氏因劳瘵云亡
第七回 上新坟乍知春色试畋猎埋却前骸
第八回 庄务初归纤女手家园全仗剑仙图
第九回 女庶子点验家口福藩王面试文才
第十回 娇容莫辨真堪笑武艺超群尽吃惊
第十一回 艺圃匾联粗拟就征诗文启早传扬
第十二回 诗社共吟题里句枕函如对镜中人
第十三回 评诗句咸钦卓识赏荷花足畅幽情
第十四回 王庄试武开关键周府争华设戏筵
第十五回 已见睡情方窃笑欲夸武艺反投诚
第十六回 丹诏宠荣加美号黑心肆意使奸谋
第十七回 御苑试文武技艺邻家逗男女春情
第十八回 游赐第淫心毕露缴资财库藏充盈
第十九回 大阅归来传相术陛辞就道耀兵威
第二十回 灭寇成功留后劲施金普赈赎前愆
第二十一回 隔墙有耳听春意面帝陈情赍宠恩
第二十二回 封侯帝女堪惊世狂病王妃快隐情
第二十三回 旷女新婚初识味藩王续娶旧知音
第二十四回 会新亲当场出丑因赏月即席议题
第二十五回 拟赋联吟羞搁笔作诗又倩凑成章
第二十六回 形影暂分因有后师徒泣别奔前程
第二十七回 运机宜试收妖蟒论伎俩可笑妄人
第二十八回 任侠惩贪宽缧绁引魔入火识奸邪
第二十九回 三雅沉酣迷色相二形煽惑纵春情
第三十回 秀士家风诚古朴龙阳妩媚忒新奇
第三十一回 收桑二蟒妖衔术殪珠泉父女殉身
第三十二回 阴阳颠倒真堪异婢仆尊崇非昔时
第三十三回 重来赐第藏行迹再叙前缘话夙因
第三十四回 剑仙阴护空中至长史穷途意外逢
第三十五回 仇雠骨肉充灯烛道路灾殃几死生
第三十六回 睹人形方知险恶遇方外莫悉因由
第三十七回 形骸一一风为扫山洞空空剑自留
第三十八回 坤德侯庄还如旧无碍子剑复会津
第三十九回 岂意王庄来旧识不图雅奏入科仪
第四十回 遗道演成惊俗眼雄狐造就返仙踪
第四十一回 无知妄想兴波浪弄假成真获罪愆
第四十二回 延宗授产分支派隐迹传书嘱后昆
序
香城者,姑苏之名彦也,恂恂儒雅,霭然可亲,万象包罗于胸次,古今融贯于毫端,每出绪余,遂成卷册。惜其优于才而穷于遇,然著作宏富,香城当不穷矣。所著《瑶华传》一书,余于庚申夏日,在温陵传舍偶见一斑,兹寄迹三山,复向香城案头携来,得窥全豹。既已独出心裁,不落寻常科套,且自始至终,虽头绪甚繁,而其间情文相生,回还照应,竟能一气呵成,恍若天衣无缝,深佩学术自有真也,因援笔而为之序。
嘉庆乙丑上元武进冯瀚苇村漫题
自 序
或问鉴世间莹莹碌碌,旦晚不惮烦劳,而了无休息,此为何耶?曰:总不离酒、色、财、气四事耳。然四者又孰重?曰:尤重于色。何以起之?曰:余幕游而历览者,将及四十季,天下所不至者,不过六七省。所止之处,常阅录囚秋谳,为女色事十居其七;财则十居其二;至酒气二事,仅及一分。可见"色"之一字,犯者尤重。故吾先子不云乎:未有好德如好色者也。先圣一言,可垂万世,于此可见矣。迨按其所犯,乃尽然无制者,且皆知而故犯,乐此不疲,虽罹分身惨戮,亦所甘为,彼不知尚有身后妻之报,复尤甚于身受,岂不痛哉!每见恣情恋色,视如常经,谏而不悟,辄为之忿懑,意欲效世之刊刷,如《太上感应篇》、《敬传录》以及《戒淫》诸文,广为施送,窃恐此诸老生常谈,说志与说质,如不寓目何,不但无益,反恐污亵字纸。因特假借一事,谬撰因由,于客馆公余之暇,酒阑人静之时,自剔青灯,酌为编录,如是者自己未夏至癸亥冬,寒暑无间,积四载而始告成。先于漳郡忽晤同窗阆仙,互相考订,复加评语。继承社友孙星躔两审校阅。又得邱仰斋代为誊清,并缀后序,有似乎成书矣。其间虽亦有荡心悦目之事,无就于引人入胜之意,当赖同好诸君子共发慈心,再加铴沙石以琢磨之,俾痴迷者得然悔悟,于百行不无又有加焉。
嘉庆八年仲冬月英下丁秉仁香城书于福塘官舍。
弁 言
余一身落落,四海飘零,亦自莫知定所,由楚而至豫章,再由豫章而游三浙,今且又至八闽矣。每到一处,哄传有《红楼梦》一书,云有一百余回,因回数烦多,无力镌刻,今所流传者,皆系聚珍版印刷,故索价甚昂。自非酸子纸裹中物可能罗致,每深神往。
抵闽后,窃见友人处,有一函置于案侧,询之,曰:《红楼梦》。不觉为之眼馋,再四情恳而允假六日,遂珍重携归。阅之,费去五日夜心神,得其全部要领,似与从前耳闻阅者之赞美,大相径庭。偶于广座谈及,而大众似有以盲人目我者,心窃疑之。
及于漳郡,得晤吾里香城,乃余总角交也,知其素多著作,当询增得新构几许,即检示四五种,皆余所未睹者。内有《红楼梦外史》在焉,惜未告成,然大局已定,因借香城之所定,即决我之疑团。仅止二本,于二三时中即阅竟。不及掩卷,而急拉香城拜之曰:"吾至今日始知,两目之犹未盲也。子何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耶?"香城询故,余述知所由,不觉相对捧腹,共叹世之自谓不盲者,尽属耳食之徒,其精粗美恶,究未了了于此中也。余又翻一种,标其目曰:《瑶华传》。略窥卷首大旨,似乎有味,亦乞携归,细阅焉,自始至终,仅有四十回,每回之数,较之《红楼梦》长,有数页情节,比之《红楼梦》更为烦冗。叙事之简明,段落之清楚,不待言矣。因共谈论,如《红楼梦》之因由,无非为青埂山下,女娲氏炼剩之一石,僧道等欲扶持其下凡历劫。既上古经女娲氏炼就之石,非若血气修炼所成,而有违天地生意,致必须历劫者,至绛珠草得受此石之甘露灌溉,欲随下凡,以眼泪酬还其惠。此更属无谓。"历劫"两字之义,并未考究得实,亦将摇笔伸纸而著书,不亦荒诞乎?请阅香城所著《瑶华传》,其造意为雄狐欲取百女元红,而得成幻形之术。于是剑仙怒而斩之。即按国法,亦难饶恕,于理实为纯正。迨狐鬼思过服善而皈依,剑仙始生哀矜而收录,仍责偿夙孽,方能超度。为仙不因皈依收录,便置夙孽于不问也。如狐鬼不为皈依,即入轮回,如投胎后不偿夙孽,不修功行,仍还狐鬼之原,盖理势然也。试问青埂山下之石,若不历劫,岂不令其为石乎?抑绛珠草,不将眼泪哭还,岂不令其为草乎?凡著书立说,须要透得出一个理字,既无理字透出,其情何由而生?若屏绝情理而著书,则吾不知其所著何书矣。
兹细阅《瑶华传》,甚嫌其少,故阅之不已,又于每回之后,妄加评语,其灰蛇伏线处,犹恐难明者,特为拈出之,盖由得其情而爱其文也。若《红楼梦》,但嫌其繁,不觉其有情致,其生出枝节,未见其一一收罗。余非薄于彼而厚于此,诸君子悉具慧眼,两书俱在,何妨细为考核,以证余言之然否。
嘉庆己未岁中秋前六日茂苑阆仙龙夙真漫题于雅言堂寓邸。
第一回 老狐禅微言皆中小妖魅改念受诛
长短句古风曰:
不说鬼,不说人,只说狐狸前后身。前身能守乃祖训,何来罪孽如鱼鳞。雄狐欲速,雌狐愿后,但须识得机关透。雄者不察,雌者知言,言俱入禅中彀,只争一念之差池,致使风人握笔闲穷究。
凡走兽中之最灵者,莫如狐狸。出世儒,知瞻邦,四方经营窟穴,窥人辄生忻幸心。每欲窃效,故常攫中骷髅,顶于其首而望月求,似非有以遵之也,盖其天性使然。稍有知觉便思媚人,黄河以北尤多。雄狐媚女人,雌狐媚男子。其修炼深者,则能幻化人形;道行不足者,止能乘人梦寐而祟之。年深月久,竟可白昼幻形,交接应酬,与常人无异。
闻北五省,有持本行贾者,惯在市廛之经纪,颇能辨识之,只不可道破。或遇酌筹货价低昂,预计年岁丰欠,将言探之,确有效验。此则修有德行而归正者。其次则惟媚人为事,每亦被人求善敕勒之术者,往往戕其生命。亦有可以抵御而逃窜者,莫可测其行径。
江北亳州与安庆毗联,其地有座南山,皆高崖峻岭,但系荒山,并无所产。其中毒蛇猛虎,狐群兔队,各安其族类,除了猎户,罕有人到。这里面就有一伙狐狸,最称蕃盛也。不知几千百年修有道行者,则远窟穴而另入深山。修而未成者,亦有游道远方。稍有知觉,而将欲修炼者,则尚处其中。以下凡无知识者,不计其数,无非窃食肆淫,安其常性而已。
凡山之高远者,无有不具灵秀之气,如人处其中,则钟于人,此山因无所产,无人开辟,其灵秀之气,则钟于禽兽矣。此山惟狐狸最盛,这几千百中也不知修出多少狐属。但山灵之气,亦只有这许多,渐渐拔去,少不得也渐微薄。成道者自然越修越进,而近今族类,自不能如前数百年之道行高深矣。现在所存,不过是些将欲修炼而未成者。内中一狐,竟被其苦修而得其觉,不屑与众无知识之类同处穴中,将欲远离而入深谷。尚有一雄一雌,略有知识,见其欲去,亦有希冀之心,叨其底蕴。那将去之狐道:"我的道行狠浅,所以要去之意,一则要潜修养真,二则曾闻那前几辈的老祖宗在此说过,隔数百年后,此间恐有劫数到来。但不知如何劫数,可是这几年上的事,所以要去请问请问。你们若要讨论修炼之法,可同我到彼一问,再无不肯教导之理。"那一雄一雌听了,甚觉有理,遂一同启行前去。那将去之狐又道:"我稍得道术,行法不同,恐你们赶不上。我先对你们说了,往西望去,有白云遮护的那个最高的山头上,就是我们前几辈的老祖宗修炼之处,你们只管上去就是了。"说罢腾空而去。这一雄一雌两个狐狸,看了那个的光景,十分羡慕,于是修道之心十分坚固,虔虔诚诚的趱行前去。也不知走了多少日子,这一天已到山脚之下,望上去约有整百里之高。这两个又歇息了一两日,才发狠的上山。真个千辛万苦,方到得山顶,果见有个倒败的草棚,面前的荆棘足有一丈多高,无路径可入。周围走了一转,只有北面的荆棘似乎拔除了些,可以容身入去。他两个想道:必是同来的那个先来请问了。遂就照这一条路进去。走了一回,方见有个老狐,跏趺的坐在草棚之下,身子还是原形,惟毛片纯黑了,黑毛里又生出些长白毛来,约有五六寸长,闭目冥坐。那雄雌二狐见了,即时伏地,把心上的意思祷告了一番。只见那老狐醒过来了,便问:"你两个也是我的后代子孙么?"那雄雌二狐答应了。
那老狐道:"你们方才祷告的意思,我都知道了,但是修道这件事,也同江流之水,日趋日下。记得我的上几辈修炼道行,甚觉容易,如今证入仙籍的早已成功了。其次脱离躯壳,逍遥海山之上,何等乐逸。我们这一辈,也是一般的苦修了数百年,连这皮毛都不能蜕去,可见一辈不如一辈。我想大千世界,第一算天地人三才,第二算龙凤龟麟四灵长,第三就算我们族类最称灵异,天付其性,不思而得,若就出世潜修,自易入道。无如近今一辈,日惟窃物适口,畏难喜乐,并不想要脱离畜道,故修炼成功者少,仍入轮回者多。若再造下些恶孽,不但披毛带角,未免将入鳞羽化生队里,岂不可惜。如今你们要讨论修炼的功夫,虽说甚难,其实也还容易,其法有三个层次。"
那雄雌二狐道:"不知那三层?要求老祖宗教导明白,使子孙辈易于潜修。"老狐道:"第一层却不甚难,只要熬得清苦,耐得心烦。"雄雌二狐笑道:"老祖宗你说得我们这般太尊贵了,我们那有不熬清苦,不耐心烦的?"老狐道:"你两个又来说诡话了。你们平日偷鸡攫兔,血食充饥,这难道也算清苦?在洞里蹲不得一个时辰,就想满山去跑个趟子,这难道也算耐烦么,"雄雌二狐道:"我们本无自然粮草,不得不偷鸡攫兔充饥。一餐之后,又须觅食,不得不出洞觅来,这也是无计奈何。"老狐道:"所以你们不能修炼了。如要修炼,先戒杀性。渴来餐风饮露,饥来食柏吞松,就不致杀牲作恶。闲时眼对鼻,鼻对心,平心静气,就能养性。一日三,三日九,自然通达神理,并不用传授心法,惟年岁久远些,所以要耐烦。"
雄雌二狐道:"再请教第二层如何入彀?"老狐道:"第二层又比第一层省力,只在屈身降志,耐性受劳,留心访一位仙真,师事服役,曲意奉承,希冀得其欢心,求其传授元妙,再加刻苦工夫,得其耳提面命,较之自为揣摹者,究竟易入,且得真诠秘要,可免雷霆之击。"雄雌二狐道:"但是我们形体丑陋,仙真不肯收录,为之奈何?"老狐道:"我属要仙真来物色,那是必无此理,所以说要耐性受劳。我挨身进其洞府,何敢即时是望其收录。须要不待驱遣,而自为其致力,不烦绳督,而守其清规。彼仙真岂无心者哉?必有恻怜超度之心,那时日亲其侧,至于刻不可离焉,岂有不收录之理?你们不听见洞宾仙师,有个柳树精服役之说么?"
雄雌二狐道:"这个也曾听见过。还有那第三层,一发请求指示。"老狐道:"那第三层就不脱我属的行径了,这只算得旁门左道,倘得气候,仍须积功累行,可复前愆,亦未为不可。如雄的媚得一百个童女的元阴,补我的阳气,亦能幻形解脱,雌者媚童男亦复如是。但总非正道,且生命有在呼吸之间者,不可不防。"
雄狐道:"如童女有何作为,乃有性命之忧?"老狐道:"童女本无作为,但自有父兄辈保护,倘被知觉,岂肯干休,必致访求有道术之人,作法行诛。还有一等剑仙侠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此皆意中事也,岂非性命之忧乎?"雄雌二狐道:"这三层修道之底蕴,已蒙指示,子孙们自当遵奉潜修。但闻得所居山中,这数年内将有劫数到来,不知如何趋避,还望老祖宗一并示知。"那老狐道:"这劫数两字甚费解释,如上天杳杳冥冥,可以无虑了,然也有混沌之时,这混沌就是上天之劫数。如地兀然不动,但也有沧桑之变,沧桑就是地之劫数。在人的劫数更多,如改朝易代,就是天下的劫数;猝遇谋叛锋刃,便是一方的劫数。又如疾病灾伤,就是一身之劫数,也是趋避不来的。只消存心向善,虽有劫数到来,也轮不到他身上,这就是趋避的法子了。"雄雌二狐听了老狐一番议论,甚为欢喜,遂即拜辞。老狐道:"你两个来此也觉艰辛,我如今教你们倾刻到家,免得途路奔走,可好么?"二狐听了更自欢喜,又叩谢了。老狐站起身来,在地下挝了一把土,默诵了一回,遂对二狐道:"我这法叫做土遁,于奇门遁甲内学来的。我把土往前一洒,你们跟着这土往前纵去,倾刻可到巢穴之内。这是学道的入门第一法也,教你们得知修炼的妙处。"雄狐道:"老祖宗何不把此法教导了我们,岂不更好?"老狐指着雄狐道:"你存心急燥,恐难入彀,况你一些影响全无,就想要学这个法子,你没有静心,就传法子与你也不效验,下次要改悔才是。"说罢将泥土往前一洒,他俩个纵身跟去,真个转眼之间,已到巢穴了。二狐惊喜非常,又望空拜谢。
雌狐道:"得有道行,便如此神妙,这真不可不修。"雄狐道:"老祖宗说有三个层次,你意中要遵那一层?"雌狐道:"自然第一层最好。"雄狐道:"好是好,只是成功不易。"雌狐道:"拼着熬清苦,管他易不易。"雄狐道:"第二层也还可以,也不过是耐些勤劳。"雌狐说:"这却不犯着,虽成了功,只落得下贱出身。"雄狐道:"我想第三层不但不受清苦,不落下贱,还得多少的受用。"雌狐道:"这只好让你去干。"雄狐道:"怎么你就干不得?"雌狐笑道:"所以要修道者,原要脱离畜道,若我们要去媚一百个童男,岂不是同人间的娼妓一般了。他虽是人,实与禽兽无二,我虽是畜,却羞与为伍。我的主见定了,你要遵那一层,你自作主见便了。"说罢,自往窟穴内遵法修炼去了。
这雄狐听了雌狐的一番议论,甚觉有理。若行第三层的法子,又恐有性命之忧,只得也随着雌狐一同修炼。差不多也修炼了百余年,虽未深得道行,而物理常情,日见通达。雌狐则心志弥坚,而雄狐则时生急燥。又隔了几十年,忽然改变,做起第三层的法子来,果真得多少受用。先还在近处采取童女原阴,以后就渐渐出远了,这数百里中,俱已采遍。屈指算来,已有八十多个童女,一百之数所亏无几,可冀成功,甚觉得意,于是时刻留心,将图圆满。此时约在前明嘉靖、万历之间,且搁过一边。
再说有个官宰,姓许名青选,江南人氏,本是个富户,因这几年屡遭饥馑,割舍家财,报官赈济,如此者不止一次,大吏将他名字入奏,就奖赏了一个同知职衔。以后家业凌替,无以为生,只剩了这个职衔,因思不如降级补个实缺,也好养活家口,遂去面求大吏。因他乐善好施,以致家道式微,就应许了,代他奏闻,朝廷也就念他前番这段好意,准了以通判选用。这是特旨人员,自比他途选得迅速,不过半年之间,选了大同府通判,十分欢喜,遂谢了大吏,收拾赴任。
这许通判本无子嗣,只有一女,名唤凤姑,年将及笄,尚未字人。挈同夫人周氏,又有妻舅二人,并家人仆妇辈,一共十五六口上路。先自水路起行,到了浦口,遂雇下骡驴夫轿,一同起旱,欲由河南省城,再至山西,直抵大同。
行了数日,这日过了信阳关,还是下午光景,驴夫们说可以赶过亳州,到尤家镇腰站上驻宿。于是匆匆趱行。但见路上多有水洼,问起土人,知为黄河发水,方才消涸。瞬息间已过了亳州,再行四五里,日将山,路上泥泞难行,牲口都有滑倒者,驴夫们要觅一处所歇下,许通判忙道:"我们眷属多,不便随路住宿,必要找一妥当寓所才歇。"驴夫们道:"老爷放心,这条路是我们走惯的,包你安稳。"又走了数里就住下了。
那许通判出轿来一看,是几间破草屋,家人们已在那里喧嚷说:"这几间草房,我们如何住得下!"要催着驴夫们到下站去,众人只是不肯。那做官的看见旁边有几个老者在那里闲话,就上前问他们道:"前途可有好店么?"那老者们道:"这一站只有这些草房,下去要到龙家镇才有歇店。老爷们有这些眷属,这里如何住的下。我替你们想,离此五里多路,有个尼姑庵,还宽绰些,可以住宿得的。"那许通判听了,就叫驴夫们赶上尼姑庵去。驴夫们问那些老者道:"你说的可是前面的再生庵么?"老道道:"正是这个庵。"那些驴夫轿夫一齐嚷起来,道:"这庵里常常有强盗来打劫,倘有失事,岂不累我们吃官司么!"那些老者笑道:"你不要着急,从前果真住不得,如今那庵里来了一个师父,十分慈悲,又好道行,强盗上了一次以后,再不敢去惹他。你们放心,只管去住宿。"驴夫只是不信,那许通判道:"你们虽是走熟的,那有他们住在此的得知详细,你们若不前去,难道就这露天里住下么?"驴夫们无奈,只得勉强上路。不过走了五六里,已到庵门口,天已将黑,见家人们同一个老尼在门伺候,即时下轿来与尼姑礼说。那老尼倒也和气,遂请家眷下轿,一同进去。一面令家人卸下行李驮子,自己走到里面,看是五间大殿,殿上佛龛内供的是送子观音,两边都有厢房,还有厨灶,可以做膳,遂各占住房头,搬入行李,一面赶着做饭。
周氏同凤姑被老尼邀入禅房闲话,不一会晚膳有了,周氏同凤姑已从里面出来,遂就房间内一同用膳。周氏道:"里面有一个后生女人,生得甚好,也会做人,却不是尼僧。"许通判道:"既不是尼僧,在这里做什么?"周氏道:"我也问过,他说是带发修行的。"凤姑道:"母亲问他年纪,他说五十多岁,脸还粉嫩,绝标致的。"许通判道:"怪不得前头店里人说他是有道行的。"周氏道:"我看他不似寻常女人的样子。"许通判道:"他可曾穿耳裹脚?"凤姑笑道:"爹爹错会意了,母亲说那师父行动居止来得异样,那装束打扮也同我们相仿。"许通判笑道:"真个我错会意了。"
说话之间,膳已用完,各人收拾铺陈睡下,那做官的又到妻舅房中看了一遍,才回来闭门就寝,他另在一铺,路远辛苦,倒下就睡着了。周氏和凤姑慢慢的收拾安寝,暂且放过一边。
再说这个尼庵的处所,离龙家镇尚有四五十里,此处正是那雄狐出入之所。适才凤姑的轿子歇在草屋边的时候,早被雄狐瞧见,一等人静就来魇魅。
其时凤姑虽也辛苦,尚在将睡未睡之时,忽觉一阵骚气扑上脸来,正要侧入里床,才欲转侧,即有一物魇住胸口,十分气闷,又觉用手来解他的小衣,心上却也明白,急急用手阻挡,那知再抬不起,已被他退去小衣,渐有一物直抵其私处,十分着急,尽力叫喊,只不能出声,继而渐渐昏迷,竟不知所之了。
一宿已过,鸡声初唱,驴夫们催起身,众人烧水备点心,一面收拾行李,将次完了,才来上房,请做官的起来。周氏听见,亦即穿衣起身,忽然不见了凤姑,房内即时喧嚷,妇女们接二连三的来请,许通判急急走进房来,周氏忙道:"凤姑不知何处去了?"许通判道:"胡说,同住一房,那会不见?"大家都道:"现在没有在铺上。"许通判忙持灯烛,往铺上一照,只剩下了衣裤,并不见个人影,不觉大惊失色,究不知是何缘故,遂叫妻舅家人们找寻,毫无影响,急得周氏叫苦起来。驴夫们听说,也各称奇。早惊动了老尼,开门出来,问了详细,也代他们各处寻找。那许通判便也两泪交流,呆坐不动,周氏就大哭起来。
其时天已发亮,忽见老尼急忙赶出来,拉着周氏道:"夫人快来!"周氏觉得有些蹊跷,急住了哭,随着老尼趋入后殿。老尼一边走一边告诉道:"不知你们小姐,怎么赤条条的睡在后边菜园里墙脚下。"周氏听得心慌,急急令老尼领着,七折八曲的走出厨房,才到菜园,果见凤姑还倒在墙下。丫头仆妇也随同进来,一齐上前,将他抱到厨房内一个空板床上,周氏赶近身来,周围细看,幸无伤损,惟私处有些红肿,还有血水流出,人似昏迷一般,口角边白涎糊住。按其胸口,倒还温热,忙令丫头取了衫裤,替他穿上。许判也进来看视,竟不知是何缘故,各人呆看。老尼便叫妇女们取滚汤来灌救,又去请那老师父出来,许通判只得避出去了。周氏急将凤姑夜来之事一一说知,那老师父也不言语,走到凤姑睡的板床前,看了一看,向脸上喷一口气,遂令老尼引至凤姑昨晚所卧之处巡视了一回。忽闻凤姑醒了过来,倒在周氏怀里,号啕大哭,意欲寻死。这老师父悄令周氏私下问明昨所遇缘由告知,周氏急忙阻住凤姑哭泣,问了情由,托老尼转告老师父。
去不多时,只见那老师父从房内走将出来,怒容满面,大声的说道:"我在这里,这逆畜还敢如此胡为,断断不能饶恕!"遂走出园里,用手向腰间摸出一个铄亮的似金非金、似银非银的弹丸来,往空一掷,只见同闪电样的一道白光,往南飞去了。又在四下里望了一望,复又高声道:"这等可恶!"又向腰间取出一个弹丸,照前掷去,不多一回,只听得一声响亮,空中落了一件东西下来,又将手往空中一招,两道白光飞入手中,仍是两个弹丸,藏在腰边,遂进房去了。
众人都出园子里,看那空中掉下来那个东西,是毛乌乌、血淋淋的一个首级,也不是狗,又不像猪,大家在那里乱猜。周氏领了凤姑,到老师父房内拜谢与他报仇的恩意。那老师父也甚逊谢,又付了两个药丸与凤姑,道:"这是辟邪丸,分作四次服下,身子就好了。"周氏问老师父道:"所斩的究竟是什么妖怪?"那老师父回,说不过是个狐精。
许通判闻知,十分感激,要进来当面叩谢,托老尼道意。一会儿老尼来复道:"不消了,前途保重。"许通判才收拾起程上路。在路大家猜这个老师父,也有说神仙的,也有说是佛转世的,惟许通判知道是剑仙。不说他们一径上路,再说那雄狐,又多得了一个童女原阴,补着自己的阳气,资其修炼,十分欢喜,摇头摆尾的回巢穴,将到洞口,只见雌狐采了些松籽柏实,也从山上回来,恰好遇着,见雄狐得意洋洋,遂问道:"你从何处回来,这等乐意?"雄狐道:"各干各的道行,你问他怎么?"雌狐道:"既然与道行有益,应当欢喜,但不知怎样与道行有益?所以要问一声。"雄狐道:"你自不肯取乐,要徒然自苦,如我,道也得了,还落一个快活。"雌狐道:"大约又得一个童女的汞水了。雄狐笑道:"你好猜吓。"雌狐道:"近处已被你采完,那里还有剩下的与你滋补?"那雄狐将昨晚的情事说了一遍,不觉手舞足蹈的称快一番。那雌狐听了,登时色变,大声的说道:"不好了!"雄狐忙来叩问。不知雌狐说些什么?且听下回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