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易吟讽。“明月照积雪”,是佳境,非佳语。“池塘生春草”,是佳语,非佳境。此语不必过求,亦不必深赏。若权文公所论“池塘”“园柳”二语托讽深重,为广州之祸张本,王介甫取以为美谈,吾不敢信也。(按权云:“池塘者,泉水潴溉之池。今曰生春草,是王泽竭也。《豳》诗所配一虫鸣则一候,今曰变鸣禽者,候将变也。”)
玄晖不叭工发端,撰造精丽,风华映人,一时之杰。青莲目无往古,独三四称服,形之词咏。《登九华山》云:“恨不携谢惊人诗来。”特不如灵运者,匪直材力小弱,灵运语俳而气古,玄晖调俳而气今。
谢山人谓玄晖“澄江净如练”,“澄”“净”二字意重,欲改为“秋江净如练”。余不敢以为然,盖江澄乃净耳。
宋高祖每欲除异己,必令壮士丁午拉杀。午即乐府所谓丁都护者也。时人为之语曰:“莫跋扈,付丁午。”萧齐主道成亦然,其所任者桓康也。时人亦语曰:“莫张,付桓康。”二字既同而字亦对,又皆协韵,甚奇。晋史载谢安石语亦有韵,曰:“天子有道,守在四邻,明公何须屋後着人。”正可破此二主。
自昔倚马占檄,横槊赋诗,曹孟德李少卿桓灵宝杨处道之外,能复有几?自非本色故足贻姗。敖曹《行路难》,犹堪放浪;崇文酵儿,有愧祖武。至於权龙褒辈,供卢胡而已。独《南史》所载梁曹景宗目不知书,好以意作字。及当上燕,朝贤以曹兜鍪,不烦倡和。曹固请不已,许之。仅馀“竞”“病”二韵,即赋云:“去时儿女悲,归来笳鼓兑。借问行路人,何如霍去病?”一座赏服。宋沈庆之目不知书,每将署事,辄恨眼不识字。上尝欢饮群臣,逼令作诗,庆之请颜师古执笔,口授之曰:“微生遇多幸,得逢时运昌。朽老筋力尽,徒步还南冈。辞荣此圣世,何异张子房。”上悦,众坐称美。北齐斛律金不解书,有人教押名曰:“但五屋四面平正即得。”至作《敕勒歌》曰:“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为一时乐府之冠。宋野史载韩蕲王世忠目不知书,晚年忽若有悟,能作字及小词,皆有宗趣。一日,苏仲虎尚书方宴客香林园,韩乘小骡迳造,剧欢而散。次日,饷尚书一羊羔,仍手书《临江仙南乡子》二词遗之,潇洒超脱,词多不载。此四事颇相类。又蜀将王产识不过十字,後周将梁台识不过百字,而口授书令,辞旨俱可观。噫!岂释氏所谓宿习馀因耶?
梁氏帝王,武帝简文为胜,湘东次之。武帝之《莫愁》,简文之《乌栖》,大有可讽,馀篇未免割裂,且佻浮浅下,建业江陵之难,故不虚也。昭明鉴裁有馀,自运不足。
王籍“鸟鸣山更幽”,虽逊古质,亦是隽语,第合上句“蝉噪林逾静”读之,遂不成章耳。又有可笑者,“鸟鸣山更幽”,本是反不鸣山幽之意,王介甫何缘复取其本意而反之?且“一鸟不鸣山更幽”,有何趣味?宋人可笑,大概如此。
何水部柳吴兴篇法不足,时时造佳致。何气清而伤促,柳调短而伤凡。吴均起语颇多五言律法,馀章绵丽,不堪大雅。
吴兴:“庭皋木叶下,陇首秋云飞。”又:“太液沧波起,长杨高树秋。”置之齐梁月露间,矫矫有气,上可以当康乐而不足,下可以凌子安而有馀。
范詹事《狱中》一篇,虽太自标榜,其持论亦有可观。
范沈篇章,虽有多寡,要其裁造,亦昆季耳。沈以四声定韵,多可议者。唐人用之,遂足千古。然以沈韵作唐律可耳,以己韵押古《选》,沈故自失之。
杨用谓七始即今切韵,宫、商、角、徵、羽之外,又有半商、半徵。盖牙齿舌喉唇之外,有深浅二音故也。沈约以平上去入为四声,自以为得天地秘传之妙,然辨音虽当,辨字多讹,盖偏方之舌,终难取裁耳。即无论沈约,今四《诗骚》赋之韵,有不出於五方田妇之所就乎?而可据以为准乎?古韵时自天渊,沈韵亦多矛盾,至於叶音,真同舌。要之为此格,不能舍此韵耳。天地中和之气,似不在此。
沈休文所载“八病”,如平头、上尾、蜂腰、鹤膝、大韵、小韵、旁纽、正纽,以上尾、鹤膝为最忌。休文之拘滞,正与古体相反,唯近律差有关耳,然亦不免商君之酪。今按“平头”谓第一字不得与第六字同平声,律诗如“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风”之与“将”,何损其美?“上尾”谓第五字不得与第十字同声,如古诗“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虽隔韵,何害?律固无是矣,使同韵如前诗“鸣”之与“城”,又何妨也。“蜂腰”谓第二字与第四字同上去入韵,如老杜“望尽似犹见”,江淹“远与君别者”之类,近体宜少避之,亦无妨。“鹤膝”第五字不得与第十五字同,如老杜“水色含君动,朝光接太虚,年侵频怅望”之类,八句俱如是,则不宜,一字犯亦无妨。五“大韵”,谓重叠相犯,如“胡姬年十五,春日独当炉”,又“端坐苦愁思,揽衣起西游”,“胡”与“炉”,“愁”与“游”犯。六“小韵”,十字中自有韵,如“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明”与“清”犯。七“傍纽”,十字中已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