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有抑扬之别。宜抑者用前类,宜扬者用后类。拈调后,参看多数宋人同调之词。诸词惟用一类者,则只可在一类中择之。两类均有用者,则不拘。况氏但就典、就意、择韵,此法未善。尝见今人作律诗,先得一联,于是凑合六句,以成一律,其弊与此同。书卷多,何愁韵不就我。即有好典故,在不宜用时,亦当割爱。必欲塞入,绝非好词也。矧词体本不宜多用典耶。

  性情少,勿学稼轩。非绝顶聪明,勿学梦窗。

  此说固是,但仍未具足。余更下一转语曰:学梦窗太过者,宜令改学稼轩。学稼轩太过者,宜令改学梦窗。盖善作词者,作涩调,务使之疏宕。作滑调,务使之凝重。

  词贵有寄托。所贵者流露于不自知,触发于弗克自己。身世之感,通于性灵。即性灵,即寄托,非二物相比附也。横亘一寄托于搦管之先,此物此志,千首一律,则是门面语耳,略无变化之陈言耳。于无变化中求变化,而其所谓寄托,乃益非真。昔贤论灵均书辞,或流于跌宕怪神,怨怼激发,而不可为训。必非求变化者之变化矣。夫词如唐之《金荃》、宋之《珠玉》,何尝有寄托,何尝不卓绝千古,何庸为是非真之寄托耶。

  此论极精。凡将作词,必先有所感触。若无感触,则无佳词。是感触在作词之先,非搦管后横亘一寄托二字于胸中也。时不同,境不同,所感触者随之不同。是感触有变化,不待求而有真寄托矣。若以为词之门面,搜寻寄托,岂不可笑。

  词无不谐适之调,作词者未能熟精斯调耳。昔人自度一腔,必有会心之处。或专家能知之,而俗耳不能悦之。不拘何调,但能填至二三次,愈填愈佳,则我之心与昔人会。简淡生涩之中,至佳之音节出焉。难以言语形容者也。唯所作未佳,则领会不到。此诣力,不可强也。

  宋时旧调,作者不止一人,大率皆经乐工谱过,自然无不谐适。能自度腔者,必谙音律,亦必无不谐适。有许多调,平仄颇不顺口,多读数遍,始觉其谐适。其初觉得不顺口者,久之觉其有至佳之音节焉。但多读无不能领会者,不必填至数次,始知之也。

  涩之中有味、有韵、有境界,虽至涩之调,有真气贯注其间。其至者,可使疏宕,次亦不失凝重,难与貌涩者道耳。

  作涩调词,工者能凝重,乃当然之势。能疏宕,则功夫深矣。余谓学梦窗太过者当令学稼轩,即此意也。貌涩者不知此诀。

  问哀感顽艳,顽字云何诠释。曰:“拙不可及,融重与大于拙之中,郁勃久之,有不得已者,出乎其中,而不自知,乃至不可解,其殆庶几乎。犹有一言蔽之,若赤子之笑嗁然,看似至易而实至难也。”

  顽者,钝也,愚也,痴也。以拙之极为顽之训,亦无不可。譬诸赤子之嗁笑,亦佳。余谓以哀之极不可感化释之,尤确。庄子:“子舆与子桑友,淋雨十日,子舆裹饭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门,则若歌若哭。子舆入,曰:‘子之歌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极者而不得也。’”可引作哀感顽艳四字之正训。

  近人学梦窗,辄从密处入手。梦窗密处,能令无数丽字,一一生动飞舞,如万花为春,非若琱璚蹙绣,毫无生气也。如何能运动无数丽字,恃聪明尤恃魄力。如何能有魄力,唯厚乃有魄力。梦窗密处易学,厚处难学。

  此条论梦窗词最精。实字能化作虚字之意使用,静辞能化作动辞使用,而又化虚为实,化动为静,故能生动飞舞。是在笔有魄力,能运用耳。能运用,则不丽之字亦丽,非以艳丽之字,填塞其间也。密在字面,厚在意味。学得厚处难。密固近厚,欲真厚,不得专从密处求之。密而能疏宕,始能真厚也。

  重者,沉着之谓。在气格,不在字句,于梦窗词庶几见之。即其芬芳铿丽之作,中间隽句艳字,莫不有沉挚之思,灏瀚之气,挟之以流转,令人玩索而不能尽,则其中之所存者厚。沈著者,厚之发见乎外者也。欲学梦窗之致密,先学梦窗之沉着。即致密、即沉着。非出乎致密之外,超乎致密之上,别有沉着之一境也。梦窗与苏、辛二公,实殊流而同源。其所为不同,则梦窗致密其外耳。其至高至精处,虽拟议形容之,未易得其神似。颖惠之士,束发操觚,勿轻言学梦窗也。

  梦窗与东坡、稼轩,实不同源。东坡以诗为词者也,稼轩学东坡,梦窗学清真,东坡、清真不同源也,以二派相互调剂则可,谓之同源则不可。

  两宋人词,宜多读多看,潜心体会。某家某某等处,或当学,或不当学,默识吾心目中。尤必印证于良师友,庶收取精用闳之益。洎乎功力既深,渐近成就,自视所作,于宋词近谁氏,取其全帙,研贯而折衷之,如临镜然。一肌一容,宜淡宜浓,一经侔色揣称,灼然于彼之所长,吾之所短安在,因而知变化之所当亟。善变化者,非必墨守一家之言。思游乎其中,精骛乎其外,得其助而不为所囿,斯为得之。当其致力之初,门径诚不可误。然必择定一家,奉为金科玉律,亦步亦趋,不敢稍有逾越。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