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彭骏孙论史邦卿不当其实
  
  彭骏孙云:南宋词人,如白石、梅溪、竹屋、梦窗、竹山诸家之中,当以史邦卿为第一。昔人称其“分镳清真,平睨方回,纷纷天变行辈,不足比数”,非虚言也。此论推扬太过,不当其实。三变行辈,信不足数。然同时如东坡、少游,岂梅溪所能压倒。至以竹屋、竹山与之并列,是又浅视梅溪。大约南宋词人,自以白石、碧山为冠,梅溪次之,梦窗、玉田又次之,西麓又次之,草窗又次之,竹屋又次之。竹山虽不论可也。然则梅溪虽佳,亦何能超越白石,而与清真抗哉。
  
  ○梅溪东风第一枝
  
  梅溪东风第一枝[立春]精妙处,竟是清真高境。张玉田云:“不独措词精粹,又且见时节风物之感。”乃深知梅溪者。余尝谓白石、梅溪皆祖清真,白石化矣,梅溪或稍逊焉。然高者亦未尝不化,如此篇是也。
  
  ○梅溪独绝处
  
  梅溪词,如:“碧袖一声歌,石城怨、西风随去。沧波荡晚,菰蒲弄秋,还重到断魂处。”沉郁之至。又,“三年梦冷,孤吟意短,屡烟钟津鼓。屐齿厌登临,移橙后,几番凉雨。”亦居然美成复生。又临江仙结句云:“枉教装得旧时多。向来箫鼓地,曾见柳婆娑。”慷慨生哀,极悲极郁。较“临断岸、新绿生时,是落红、带愁流处”之句,尤为沉至。此种境界,却是梅溪独绝处。
  
  ○梅溪玉蝴蝶
  
  梅溪玉蝴蝶云:“一笛当楼,谢娘悬泪立风前。”幽怨似少游,清切如美成,合而化矣。
  
  ○竹屋词非竹山所及
  
  竹屋词最隽快,然亦有含蓄处。抗行梅溪则不可。要非竹山所及。
  
  ○竹屋词用比意
  
  竹屋“春风吹绿湖边草”一章,纯用比意,为集中最纯正最深婉之作。他如贺新郎[梅]之“开遍西湖春意烂,算群花正作江山梦。吟思怯、暮云重。”此类不过聪俊语耳,无关大雅。
  
  ○陈唐卿论高史词殊谬
  
  陈唐卿云:“竹屋、梅溪词,要是不经人道语,其妙处,少游、美成亦未及也。”此论殊谬。夫梅溪求为少游、美成而不足者,竹屋则去之愈远,乌得谓周、秦所不及。且作词只论是非,何论人道与不道。若不观全体,不究本原,徒取一二聪明新巧语,遂叹为少游、美成所不能及,是亦妄人也已矣。
  
  ○宋人论梦窗多失之诬
  
  梦窗在南宋,自推大家。惟千古论梦窗者,多失之诬。尹惟晓云:“求词于吾宋,前有清真,后有梦窗,此非予之言,四海之公言也。”为此论者,不知置东坡、少游、方回、白石等于何地。沈伯时云:“梦窗深得清真之妙,但用事下语太晦处,人不易知。”其实梦窗才情超逸,何尝沉晦。梦窗长处,正在超逸之中,见沉郁之意,所以异于刘、蒋辈,乌得转以此为梦窗病。至张叔夏云:“吴梦窗如七宝楼台,眩人眼目,拆碎下来,不成片段。”此论亦余所未解。窃谓七宝楼台,拆碎不成片段,以诗而论,如太白牛渚西江夜一篇,却合此境。词惟东坡水调歌头近之。若梦窗词,合观通篇,固多警策。即分摘数语,亦自入妙,何尝不成片段耶。总之,梦窗之妙,在超逸中见沉郁,不及碧山、梅溪之厚,而才气较胜。
  
  ○张惠言不知梦窗
  
  张皋文词选,独不收梦窗词,以苏、辛为正声,却有巨识。而以梦窗与耆卿、山谷、改之辈同列,不知梦窗者也。至董氏续词选,取梦窗唐多令、忆旧游两篇,此二篇绝非梦窗高诣。唐多令一篇,几于油腔滑调,在梦窗集中,最属下乘。续选独取此两篇,岂故收其下者,以实皋文以言耶,[董毅为皋文外甥。]谬矣。
  
  ○梦窗高阳台
  
  梦窗高阳台一篇[落梅],既幽怨,又清虚,几欲突过中仙、咏物诸篇,是集中最高之作,词选何以不录。
  
  ○梦窗精于造句
  
  梦窗精于造句,超逸处则仙骨珊珊,洗脱凡艳。幽索处,则孤怀耿为,别缔古欢。如高阳台[落梅]云:“宫粉雕痕,仙云堕影,无人野水荒湾。古石埋香,金沙锁骨连环。南楼不恨吹横笛,恨晓风千里关山。半飘零,庭上黄昏,月冷阑干。”又云:“细雨归鸿,孤山无限春寒。”瑞鹤仙云:“怨柳凄花,似曾相识。西风破屐林下路,水边石。”祝英台近[除夜立春]云:“剪红情,裁绿意,花信上钗股。残日东风,不放岁华去。”又[春日客龟溪游废园]云:“绿暗长亭,归梦趁风絮。”水龙吟[惠泉山]云:“艳阳不到青山,淡烟冷翠成秋苑。”满江红[氵殿山湖]云:“对两蛾犹锁,怨绿烟中。秋色未教飞尽雁,夕阳长是坠疏钟。”点绛唇[试灯夜初晴]云:“情如水。小楼薰被。春梦笙歌里。”又云:“征衫贮、旧寒一缕,泪泾风帘絮。”莺啼序云:“暝堤空、轻把斜阳,总还鸥鹭。”八声甘州[游灵崖]云:“箭径酸风射眼,腻水染花腥。”又云:“连呼酒,上琴台去,秋与云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