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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永叔深於为诗,高自许与。观其思致,视格调为深。然校之唐诗,似与不似,亦门墙籓篱之间耳。梅圣俞云:“永叔要做韩退之,硬把我做孟郊。”今观梅之於孟,犹欧之於韩也。或谓梅诗到人不爱处,彼孟之诗,亦曷尝使人不爱哉?
熊蹯鸡跖,筋骨有馀,而肉味绝少。好奇者不能舍之,而不足以厌饫天下,黄鲁直诗大抵如此,细咀嚼之可见。
杨廷秀学李义山,更觉细研讨会;陆务观学白乐天,更觉直率。概之唐调,皆有所未闻也。
陈无己诗,绰有古意。如“风帆目力短,江空岁年晚”,兴致蔼然,然不能皆然也。无乃亦骨胜肉乎?陈与义“一凉恩到骨,四壁事多违”,世所传诵,然其支离亦过矣。
《中州集》所载金诗,皆小家数,不过以片语只字为奇。求其浑雅正大,可追古作者,殆未之见。元诗大都胜之。□□□□固不足深论。意者土宇有广狭,气运亦随之而升降耶?
诗在卷册中易看,入集便难看。古人诗集,非大家数,除选出者,鲜有可观。卞户部华伯在景泰间,盛有诗名,对客挥翰,敏捷无比。近刻为全集,殆不逮所闻。闻江南人率钱刊板附其家所得者以托名,初不论其好恶。虽选诗成集者亦然,若《光岳》《英华》《湖海》《耆英》之类是已。
挽诗始盛於唐,然非无从而涕者。寿诗始盛於宋,渐施於官长故旧之间,亦莫有未同而言者也。近时士大夫子孙之於父祖者弗论,至於姻戚乡党,转相徵乞,动成卷帙,其辞亦互为蹈袭,陈俗可厌,无复有古意矣。
作山林诗易,作台阁诗难。山林诗或失之野,台阁诗或失之俗。野可犯,俗不可犯也。盖惟李杜能兼二者之妙。若贾浪仙之山林,则野矣;白乐天之台阁,则近乎俗矣。况其下者乎?
天文惟雪诗最多,花木惟梅诗最多。雪诗自唐人佳者已传不可偻数,梅诗尤多於雪。惟林君复“暗香”“疏影”之句为绝倡,亦未见过之者,恨不使唐人专咏之耳。杜子美才出一联曰:“幸不折来伤岁暮,若为看去乱乡愁。”格力便别。
王古直以歌故作诗亦有思致,《题严陵》诗曰:“天地此生惟故友,江湖何处不渔翁?”《游西山》曰:“旧时僧去竹房冷,今日客来山路生。”《述怀》曰:“穷将入骨诗还拙,事不萦心梦亦清。”馀不尽然。尝与予和雪诗“蒸”字韵,数往复,时出新意,予颇讶之。久乃觉其为方石所助,盖古直时止谢家故也。因以一诗挑之,谢乃跃然出和,遂成巨卷,古直藏而失之,懊恨累岁。邵郎中国贤偶购而归之。後古直客死,方石尽鬻其书画为棺敛费,而独留此卷云。
吾楚人多不好吟,故少师授。彭民望少为诸生,偏好独解,得唐人家法。如《渊明图》诗曰:“义熙人物羲皇上,典午山河甲子中。恨杀浔阳江上水,随潮还过石头东。”《送人》曰:“齐地青山连鲁众,彭城山色过淮稀。”《幽花》曰:“脉脉斜阳外,微风助断肠。”《桔槔亭》曰:“春风满畦水,不见野人劳。”皆佳句也。独不自贵重,诗不存稿。予辑而藏之,仅百馀篇而已。惜哉!
兆先尝见予《祀陵》诗“野行愁夜虎,林卧起秋蝇”之句,问曰:“是为秋蝇所苦,不能卧而起耶?”予曰:“然。”曰:“然则‘愁’字恐对不过。”予曰:“初亦不计,‘妨’字外亦无可易者。”曰:“似亦未称,请用‘回’字如何?盖谓为夜虎所遏而回也。”予曰:“然。”遂用之。
张东海汝弼草书名一世,诗亦清健有风致。如《下第》诗曰:“西飞白日忙於我,南去青山冷笑人。”《送罗应魁》曰:“百年事业丹心苦,万世纲常赤手扶。”《假髻曲》等篇,皆为时所传诵。尝自评其书不如诗,诗不如文,又云“大字胜小字”。予戏之曰:“英雄欺人每如此,不足信也。”
予尝有《岳阳楼》诗云:“吴楚乾坤天下句,江湖廊庙古人情。”镜川杨文懿公亟称之,有同官者不以为然,驳之曰:“吴楚乾坤之句,本妙在‘坼’字‘浮’字上,今去此二字,则不见其妙矣。”杨曰:“然则必云‘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天下句而後为足耶?”後以语予,为之一笑。
苏子瞻才甚高,子由称之曰:“自有文章,未有如子瞻者。”其辞虽夸,然论其才气,实未有过之者也。独其诗伤於快直,少委曲沉著之意,以此有不逮古人之诮。然取其诗之重者,与古人之轻者而比之,亦奚翅古若耶。
尝有一同官见予辈留心体制,动相可否,辄为反脣曰:“莫太著意。人所见亦不能同,汝谓这般好,渠更说那般好耳。”谢方石闻之,谓予曰:“是恶可与口舌争耶?”
方石自视才不过人,在翰林学诗时,自立程课,限一月为一体。如此月读古诗,则凡官课及应答诸作,皆古诗也。故其所就,沉著坚定,非口耳所到。既其老也,每出一诗,必令予指疵,不指不已。及予有所质,亦倾心应之,必使尽力。予尝为《厓山》诗,内一联,渠意不满,予以为更无可易。渠笑曰:“观子胸中,似不止此。”最後曰:“庙堂遗恨和戎策,宗社深恩养士年。”渠又笑曰:“微我,子不到此。”予又为《端礼门》古乐府,渠以为末句未尽,往复再四,最後乃曰:“碑可毁,亦可建。盖棺事,久乃见。不见奸党碑,但见奸臣传。”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