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凉州词》云:“胡(《历代诗话》本作“故”)地迢迢三万里,那堪马上送明君。”而东坡《古缠头曲》乃云:“翠鬟女子年十七,指法已似呼韩妇。”梅圣俞《明妃曲》亦云:“月下琵琶旋制声,手弹心苦谁知得!”则皆以为昭君自弹琵琶,岂别有所据邪?
欧阳永叔《见杨直讲女奴弹琵琶》云:“娇儿两幅青布裙,三脚木床坐调曲。虽然可爱眉目秀,无奈长饥头项缩。”梅圣俞和篇亦云:“不肯那钱买珠翠,任从堆插阶前菊。功曹时借乃许出,他日求观(《历代诗话》本作“官”)龟壳缩。”亦可以想见风采矣。永叔倒残壶酒(“酒”前《历代诗话》本有“得”字),于筐筥间得枯鱼,强饮疾醉之时,亦有小婢鸣弦佐酒。所谓“小婢立我前,赤脚两髻丫。轧轧鸣双弦,正如橹呕哑。”议者谓亦与杨家娇儿不远。余谓永叔作此诗时,已为内相。观其所作长短句,皆富艳语,不应当此以污尊俎,永叔特自谦之辝(《历代诗话》本作“词”)尔。梅圣俞尝和其诗云:公家八九姝,鬒发如盘鸦。朱唇白玉肤,参年始破瓜。”则永叔所言赤脚者,非诚语无疑矣。
唐明皇酷好羯鼓,汝阳王琎精于其事,明皇喜之,屡有赏赉。东坡所谓“汝阳真天人,破帽插红槿。缠头三百万,不买一笑哂”是也。杜甫尝以诗二十韵赠之,有云:“圣情常有眷,朝退若无凭。仙醴求(《历代诗话》本作“来”)浮蚁,奇毛或赐鹰。”则当时恩宠之盛可知矣。甫尝有诗称之曰(《历代诗话》本作“又曰”):“笔飞鸾耸立,章罢凤骞腾。”美其书翰之妙也。又称之曰(“又”下《历代诗话》本有“有诗”二字):“箭出飞鞚内,上又回翠麟。”美其射御之精也。则其可喜处,岂特羯鼓而已哉。
《晋书阮咸传》云,咸善琵琶。今有圆槽而十三柱者,世号“阮”,亦谓“阮咸”,相传谓阮咸所作,故以为名,而咸传乃不及此。山谷《听宋宗儒摘阮歌》云:“手挥琵琶送飞鸿,促弦聒醉惊客起。圆璧庚庚有横理,闭门三月传国工,身今亲见阮仲容。”则亦以仲容所作。岂咸用琵琶余制而作“阮”邪?又有所谓“五弦”者,《唐书乐志》云:“如琵琶而小,北国所出。乐工裴神符初以手弹,太宗悦甚,后人习为搊琵琶。”则五弦之制,亦出于琵琶也。乐天有《五弦弹诗》云:“赵璧知君入骨爱,五弦一一为君调。”又云:“惟忧赵璧白发生,老死人间无此声。”想其搊弹之妙,冠古绝今,人未易企及也。尝观《国史补》云:“人问璧弹五弦之术,璧曰:‘我之于五弦也,始则神遇之,终则天随之,眼如耳,耳如鼻,不知五弦之为璧,璧之为五弦也。’”其庄周所谓“用志不纷,乃凝(《历代诗话》本作“疑”)于神”者乎?韦应物云:“古刀幽磬初相触,千珠贯断落寒玉。”张祜云:“小小月轮中,斜抽半袖红。”元稹云:“促节频催渐繁拨,珠幢斗绝金铃掉。”亦可见五弦声韵制作之仿佛矣。
清庙之瑟,朱弦而疏越,一倡而三叹,岂若后世务为哇淫绮靡之音哉?杨恽云:“家本秦也,能为秦声;妇,赵女也,雅善鼓瑟。”韩愈曰:“已令孺人忧鸣瑟,更遣稚子传清杯。”杜甫云:“何时醉赏(《历代诗话》本作“诏此”)金钱会,烂(《历代诗话》本作“暂”)醉佳人锦瑟旁。”是皆作于妇人之手,而用于酒酣之时,已非朱弦疏越之意矣。钱起为《湘灵鼓瑟诗》云:“冯夷空自舞,楚客不堪听。”鲍溶云:“丝减悲不减,器新声更古。一弦有余哀,何况二十五。”二公之咏,于一倡三叹之旨几矣。善哉白乐天之论也,“正始之音其若何,朱弦疏越《清庙》歌。一弹一唱(《历代诗话》本作“曲”)再三叹,曲淡节稀声不多。人情重今多贱古,古琴有弦人不抚。自从赵璧艺成来,二十五弦不如五。”
弹丝之法,妙在左手,脱右优而左劣,亦何足论乎?尝观《琵琶录》云:“元和中,曹保有子善才,善才有子纲,皆能琵琶。又有裴兴奴长于拢捻,时人谓纲有右手,兴有左手。盖拢捻在左手也。”纲劣于左手,则琵琶之妙处逝矣。白乐天有《听弹琵琶示重莲诗》云:“谁能截此曹纲手,插向重莲红袖中。”惜乎乐天未知截兴奴手(“手”前《历代诗话》本有“妙”)之妙也。
自周陈以上,雅、郑殽杂而无别。隋文帝始分雅俗,工部雅乐八十四调,而俗乐止于二十八。琵琶非古雅乐也,而元微之诗乃云“琵琶宫调八十一,三调弦中(《历代诗话》本作“旋宫三调”)弹不出”何耶?按贺怀智《琵琶谱》云:“琵琶有八十四调,内黄锺、太蔟、林锺宫声弹不出。”则微之之言信矣。然琵琶用于今者,止于二十八调,岂唐琵琶曲声与今不同耶?沈存中云:“怀智《琶琶谱》,格调与今乐全不同,今之燕乐。古声多亡,而新声大率皆无法度。”观此则存中亦有疑于其间。殊不知今之琵琶,皆用俗乐调也。
《后庭花》,陈后主之所作也。主与幸臣各制歌词,极于轻荡。男女唱(《历代诗话》本作“倡”)和,其音甚哀,故杜牧之诗云:“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阿滥堆》,唐明皇之所作也。骊山有禽名阿滥堆,明皇御玉笛,将其声飜为曲,左右皆能传唱,故张祜诗云:“红叶萧萧阁半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