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兹不作《闲情赋》,此后重逢定几年。
《前识赛金花于上海,闻其在京,招之不得》:
枇杷花下理残妆,意态风情自信芳。国色岂随沙吒利,前生误嫁状元郎。相逢江上悲摇落,再访神山竟渺茫。好把碧纱笼小影,怜卿身世几沧桑。
按:先生曾有《赛金花照像记》一长文,详叙其交往及凰求凤详情,虽较《三叠曲》所赋为具体,而大致实相差无几。惟言“前生误嫁”事,与樊增祥(樊山)、曾朴(孟朴)所记之传说略异。樊之《前彩云曲》中《小序》有云:“先是学士未第时,为人司书记,居烟台,与妓爱珠有啮臂盟。比再至,已魁天下,遂与珠绝。珠冤痛累月,竟不知所终。”故诗中有云:“吁嗟乎,情天从古多缘业,旧事烟台那可说,微时菅蒯得恩怜,贵后萱芳都弃掷。怨曲争传紫玉钗,春游未遇黄衫客。君既负人人负君,散灰扃户知何益。”是妓名为爱珠也。而曾之《孽海花》第二十四回云:“雯青(洪钩影射名)咽着嗓子道:‘你别冤我!那裹是彩云?这个人明明是赠我盘费进京赶考的那个烟台妓女梁新燕。我不该中了状元就背了旧约,送他五百银子、赶走他的。’说到此咽住了,倒只管紧靠了张夫人道:‘你救我呀!我当时只为了怕人耻笑,想不到他竟会吊死,他是来报仇!’一言未了,眼睛往上一翻,两脚往上一伸,一口气接不上,就厥了过去。”是妓名为梁新燕也。曾孟朴为小说家言,自不足据;樊樊山之说,不知从何而得之,而宰棠先生所记,则言妓名为李飞云,又不知何从而得之?夫闻见固难免异辞,传言自每多妆点,要之,恐亦绝非空穴来风之谈也。诗中“国色岂随沙吒利”句,自是诗人抬高赛金花之身份,非徒开脱其关系已尔。虽不符实情,而实允诗家之文饰。读其诗,鉴其倾心,识其私心可耳。姑就诗论诗,则一往情深,明白条畅,而又概括得要也。攻稗乘者宁能忽诸乎哉!
《鲜灵芝,伶人丁剑云之姨也。丁妻死,据其姨而有之,以事为丁所疑,吞金几死。观其演剧,有感二首》:
载酒听歌又一旬,温柔婉丽算斯人。平生芝草三经眼,(戊戌识李灵芝,丁酉识雀灵芝,今见鲜灵芝)。彷佛梅兰再化身。(鲜意态颇似梅郎)彩凤随鸦愁影过,哀蝉落叶泪痕新。人间多少伤心事,吹罢参差一怆神。
乱离天宝公孙舞,凄咽长安蔡女笳。弱质不禁柔似水,淡妆已觉艳于花。金樽檀板人将老,却曲迷阳事尽差。我比香山萧瑟甚,何堪清泪下琵琶!
按:此亦触事伤情兼自伤之意。首律三句“三经眼”语原作“三回见”,以语太率意为之,改而兼可与下句“再化身”对仗相称。
《归自中和园,购得刘喜魁集感赋二首》:
何曾燕子曾相识,不料泥鸿又漫逢。台上优昙花闪闪,梦中蝴蝶影重重。十年湖海伤春目,一种施嫱倾国容。最是横波临去际,声声无赖景阳钟。
出山泉水事模糊,面首风流事有无?公子涎涎帘外见,将军冉冉府中趋。空疑弄玉随萧史,(好事者欲以喜奎配梅郎)何物彭郎配小姑,记取黄尘人海裹,灯飘珠箔看香车。
按:第一首较有意味。颔联有如弹指华严,令人想望无穷。
《刘伶美矣,又见女伶鲜灵芝于广德楼感赋》:
不恨凋零转恨开,衰年景事使人哀。那堪离乱重来日,又见风流绝代才。愿送河山求一笑,(中日交涉亟时,时都人士看鲜刘戏,举国若狂)。却忘桑海变千回。鲜刘王爵还如旧,(京报封二伶为王)玉殿昭阳已劫灰!
按:此诗感慨深矣。颔联流水对极佳,后四句又转为沉郁悲痛。
《到京后无事可言,惟观剧而已。今将去,作此别中和广德楼》:
开遍芙蓉落尽枫,斜阳回首雁来红。愁看银汉相思月,无奈神山引去风。临别蕙兰加婉娩,重来劳燕恐西东。荒台云雨他年梦,付与齐烟九点中。
功名何与长生殿,哀怨常听《子夜歌》。眼底厌看新世界,曲中犹见旧山河。百年礼乐衣冠尽,十度京华影事多。愁绝金台残照裹,酒阑人散意如何?
按:二诗第一首能概括达意,然无甚新意。第二首流畅灵动,颔联尤为警策。
《横塘曲六十一首》:
君年十五六,夜夜横塘宿。我亦住横塘,咫尺千里若。
阳溪萧萧雨,君向屏风去。窗畔一逢君,相望不相语。
燕子寻旧巢,飞向庭花去。若为主人来,何为花间语。
月黑夜黄昏,持灯送到门。此时郎不语,妾意与谁论?
东西飞劳燕,五年不相见。狂风吹我南,山河都改变。
国破家何处,复向江村住。竟作对门居,就是横塘女。
红霞在半天,可望不可即;玻璃窗外花,可看不可折。
枝头雀哑哑,花间莺滑滑。鸳鸯相背飞,不若莺与雀。
银汉水盈盈,云景渡双星。忽被风吹散,泪眼看天青。
窗前巧笑磋,读书何为者。好往后门看,花片纷纷下。
绮窗忆半开,春风扑面来。红潮浮脸际,为郎第一回。
卢家有少妇,娇小见丰姿。为约同居住,姐妹相呼之。
落日照青江,女伴相将走。花柳满长堤,步步随君后。
酒后娇无力,灯前脸断红。爱从眠后看,细腻过花容。
枕畔低声问,从前有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