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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艺圃撷余-明-王世懋-第2页

以其有秀句、丽句也。轻浅子弟,往往有薄之者,则以其有险句、拙句、累句也,不知其愈险愈老,正是此老独得处,固不足难之,独拙、累之句,我不能为掩瑕。虽然,更千百世无能胜之者何?要曰无露句耳。其意何尝不自高自任?然其诗曰:「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曰:「新诗句句好,应任老夫传。」温然其辞,而隐然言外,何尝有所谓吾道主盟代兴哉?自少陵逗漏此趣,而大智大力者,发挥毕尽,至使吠声之徒,群肆挦剥,遐哉唐音,永不可复。噫嘻慎之!
律诗句有必不可入古者,古诗字有必不可为律者。然不多熟古诗,未有能以律诗高天下者也。初学辈不知苦辣,往往谓五言古诗易就,率尔成篇。因自诧好古,薄后世律不为。不知律尚不工,岂能工古?徒为两失而已。词人拈笔成律,如左右逢源,一遇古体,竟日吟哦,常恐失却本相。乐府两字,到老摇手不敢轻道。李西涯、杨铁崖都曾做过,何尝是来?
唐人无五言古,就中有酷似乐府语而不伤气骨者,得杜工部四语,曰:「兔丝附蓬麻,引蔓故不长。嫁女与征夫,不如弃路傍。」不必其调云何,而直是见道者,得王右丞四语,曰:「曾是巢、许浅,始知尧、舜深。苍生讵有物,黄屋如乔林。」
太白〈远别离〉篇,意最参错难解,小时诵之,都不能寻意绪。范德机、高廷礼勉作解事语,了与诗意无关。细绎之,始得作者意。其太白晚年之作邪?先是肃宗即位灵武,玄宗不得已称上皇,迎归大内,又为李辅国劫而幽之。太白忧愤而作此诗。因今度古,将谓尧、舜事亦有可疑,曰:「尧舜禅禹」,罪肃宗也。曰:「龙鱼」、「鼠虎」,诛辅国也。故隐其词,托兴英皇,而以〈远别离〉名篇。风人之体善刺,欲言之无罪耳。然幽囚野死,则已露本相矣。古来原有此种传奇议论。曹丕下坛曰:「舜、禹之事,吾知之矣。」太白故非创语,试以此意寻次读之,自当手舞足蹈。
李于鳞七言律,俊洁响亮,余兄极推毂之。海内为诗者,争事剽窃,纷纷刻骛,至使人厌。予谓学于鳞不如学老杜,学老杜尚不如学盛唐。何者?老杜结构自为一家言,盛唐散漫无宗,人各自以意象声响得之。正如韩、柳之文,何有不从左、史来者。彼学而成,为韩为柳。我却又从韩、柳学,便落一尘矣。轻薄子遽笑韩、柳非古,与夫一字一语必步趋二家者,皆非也。
今人作诗,多从中对联起,往往得联多而韵不协,势既不能易韵以就我,又不忍以长物弃之,因就一题,衍为众律。然联虽旁出,意尽联中,而起结之意,每苦无余。于是别生支节而傅会,或即一意以支吾,掣衿露肘。浩博之士,犹然架屋叠床,贫俭之才弥窘,所以〈秋兴〉八首,寥寥难继,不其然乎?每每思之,未得其解。忽悟少陵诸作,多有漫兴,时于篇中取题,意兴不局,岂非柏梁之余材,创为别馆,武昌之剩竹,贮作船钉。英雄欺人,颇窥伎俩,有识之士,能无取裁?
谈艺者有谓七言律一句不可两入故事,一篇中不可重犯故事。此病犯者故少,能拈出亦见精严。然我以为皆非妙悟也。作诗到神情传处,随分自佳,下得不觉痕迹,纵使一句两入,两句重犯,亦自无伤。如太白〈峨眉山月歌〉,四句入地名者五,然古今目为绝唱,殊不厌重。蜂腰、鹤膝、双声、叠韵,休文三尺法也,古今犯者不少,宁尽被汰邪?
于鳞选唐七言绝句,取王龙标「秦时明月汉时关」为第一,以语人,多不服。于鳞意止击节「秦时明月」四字耳。必欲压卷,还当于王翰「葡萄美酒」、王之涣「黄河远上」二诗求之。
晚唐诗,萎薾无足言。独七言绝句,脍炙人口,其妙至欲胜盛唐。愚谓绝句觉妙,正是晚唐未妙处。其胜盛唐,乃其所以不及盛唐也。绝句之源,出于乐府,贵有风人之致。其声可歌,其趣在有意无意之间,使人莫可捉着。盛唐惟青莲龙标二家诣极,李更自然,故居王上。晚唐快心露骨,便非本色。议论高处,逗宋诗之径;声调卑处,开大石之门。
今世五尺之童,纔拈声律,便能薄弃晚唐,自傅初盛,有称大历以下,色使赧然。然使诵其诗,果为初邪、盛邪、中邪、晚邪?大都取法固当上宗,论诗亦莫轻道。诗必自运,而后可以辨体;诗必成家,而后可以言格。晚唐诗人,如温庭筠之才,许浑之致,见岂五尺之童下,直风会使然耳。览者悲其衰运可也。故予谓今之作者,但须真才实学。本性求情,且莫理论格调。
李颀七言律,最响亮整肃。忽于「远公遯迹」诗第二句下一拗体,余七句皆平正,一不合也;「开山」二字最不古,二不合也;「开山幽居」,文理不接,三不合也;重上一「山」字,四不合也。余谓必有误。苦思得之,曰必「开士」也。易一字而对仗流转,尽祛四失矣。余兄大喜,遂以书《艺苑卮言》。余后观郎士元诗云:「高僧本姓竺,开士旧名林。」乃元袭用颀诗,益以自信。
诗称发端之妙者,谢宣城而后,王右丞一人而已。郎士元诗起句云「暮蝉不可听,落叶岂堪闻」,合掌可笑。高仲武乃云:「昔人谓谢脁工于发端,比之于今,有惭沮矣。」若谓出于讥戏,何得入选?果谓发端工乎,谢宣城地下当为拊掌大笑。
崔郎中作〈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