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即《陂行》也。更不用“湘妃汉女”等迷离之幻字,而直用真景,则晚年之境更大也。
《朱凤行》:“愿分竹实及蝼蚁,尽使鸱枭相怒号。”尽,即忍切。《曲礼》:“虚会尽後,食坐尽前。”《左传》:“公子商人尽其家贷于公”,即此“尽”字也,犹尽教之尽。《白黑二鹰》诗:“雪飞玉立尽清秋”之“尽”亦同此。又刘梦得“且尽姜芽敛手徒”,李义山“绿杨枝外尽汀洲”,亦皆此“尽”字。
杜五律亦有唐调,有杜调,不妨分看之,不妨合看之。如欲导上下之脉,溯初、盛、中之源流,则其一种唐调之作,自不可少。且如五古内《赠卫八处士》之类,何尝非《选》调?亦不可但以杜法概乙之也。此如右军临锺太傅《丙舍》、《力命》诸帖,未尝不借以发右军之妙处耳。
窃谓“花柳更无私”,却不如“欣欣物自私”更为化工之笔,愿与解人质之。
杜五律《所思》一首,当是与“地下苏司业”一首同时而作,末句“无计龙泉”,指苏也。解此方觉第六句顿挫之妙。“徒劳望牛斗”,乃倒因下句生耳。解者或以此二句仍作怀郑,则不通矣。
杜五律《洞房》诸作、七律《秋兴》诸作,皆一气喷洒而出,风涌泉流,万象吞吐,故转有不避重复之处。其他诸什,大都类此。其巨细精粗,远近出入,各自争量分寸之间,不必以略复为疑也。七律到後来,实无可以变化处,不得不参以拗体。五律地窄,则不能也。此等处,微茫之至。
《赠张》诗:“无复随高凤”。盖因上数联叙张之宠遇,不啻朝阳羽,故此句落到自己,言不克追随也。刘会孟谓用古人姓名,钱笺驳之,良是。但“高凤”二字如此用,则另当记出。
《谒先主庙》一首,只“杂耕”二句跟上“仗老臣”来,指武侯说,其馀俱与武侯无涉。而说者必牵武侯,所以“关张”、“耿邓”句不可通也。钱笺以为公自叙,是矣。而亦不免黏着武侯,何也?近又有查初白评本,谓“孰与”四句,应移至“事醉辛”之下,此尤谬矣。○“乘时”、“应天”皆指先主,所谓“有王者兴,必有名世”也。“事酸辛”则正接下“歇”字,所谓“运移汉祚终难复,志决身歼军务劳”也。刘梦得《蜀先主庙》诗:“得相能开国”五字,可作此篇注脚。
杜公之学,所见直是峻绝。其自命稷、契,欲因文扶树道教,全见於《偶题》一篇,所谓“法自儒家有”也。此乃羽翼经训,为《风》、《骚》之本,不但如後人第为绮丽而已。无如飞腾而入者,已让过前一辈人,不得不怀江左之逸、谢邺中之奇;而缘情绮靡,斯已降一格以相从矣。又无奈所遇不偶,迁流羁泊,并所谓缘情者,只用以慰漂荡,尤可慨也。故山不见,只作愁赋,别离之用,更何堪说!远想《风》、《骚》,低徊堂构,牵连缀述,缕缕及之,岂仅以诗人自许者乎!
《宣政殿退朝》一首,五六二句烘染“出迟”,舂容酝藉,而倾心恋君之意,亦复流溢笔墨。读者但作写景看,浅矣!
杜《晚出左掖》一诗,较之《春宿左省》篇,尤为含蓄酝藉。评家或称其退食之风度,或称其得谏臣之体,皆未得其深处。盖其曰“晚出左掖”,乃纯是一片恋主之忱,融结而出,所以觉得“簇仗”齐班之际,“昼”漏殊“浅”也。“散”而“迷”者,非因身在“柳边”,正因心在君侧耳。末句“骑马”二字,笔略宕开,“欲鸡栖”,乃正拍合,实自比於日夕鸡埘之暂安,而非如所谓出银台门上马谓之大三昧者也。解此,则虽出而犹未出,虽栖而犹未栖,即虽晚而犹未晚也。解此,则五六句,浓染之笔,更有精神矣。
杜五律虽沉郁顿挫,然此外尚有太白一种暨盛唐诸公在。至七律则雄辟万古,前後无能步趋者,允为此体中独立之一人。
“不觉前贤畏後生”,此反语也。言今人嗤点昔人,则前贤应畏後生矣。嬉笑之词,以此辈不必与庄论耳。○《六绝句》皆戒後生之沿流而忘源也。其曰“今人嗤点”,曰“尔曹轻薄”,曰“今谁出群”,曰“未及前贤”,不惜痛诋今人者,盖欲俾之考求古人源流,知以古人为师耳。六首俱以师古为主。卢、王较之近代,则卢、王为今人之师矣;公有“近代惜卢王”之句。汉、魏,则又卢、王之师也;《风》、《骚》,则又汉、魏之师也。此所谓“转益多师”,言其层累而上,师又有师,直到极顶,必须《风》、《雅》是亲矣。此乃汝师,汝知之乎?盖深嫉今人之依墙靠壁,目不见方隅者,而以此儆觉之也。卢、王亦且必祖述汉、魏,汉、魏亦且必祖述《风》、《骚》,知此中之谁先,则知今人之所以不古若矣,故曰“未及前贤更勿疑”也。第五首“不薄今人爱古人”句,皆作不肯薄待今人说。愚窃以为不然。使如此说,则下三句俱接不去矣。其曰“轻薄为文晒未休”,即指今人之好嗤点古人者。此句之“今人”,亦犹是也。“薄”乎云者,即上“轻薄”之“薄”,言今无出群之雄,而翻多嗤点前辈,则此风乃今时之薄也。故反言以醒之,曰:若不此之薄,而不古之爱,文法犹如“不有祝它之佞,而有宋朝之美”。则必逐逐于词句之巧丽而已。吾知其不深求古人立言之意,而但惟是一词之美、一联之丽,必依附为邻而已耳。揣其意,亦岂不谓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