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又空灵淡静,如不食烟火人语。其他往来途次写景即事之绝句,信手拈来,莫非妙境,亦古人所未有。佳者至夥,不遑悉举。
三四一、郑子尹《望乡吟》句云:“一滩高五尺,十滩高五丈。行尽铜溪四百滩,铜应当青天上。”黄仲则《新安滩》云:“一滩复一滩,一滩高十丈。三百六十滩,新安在天上。”二诗用意相同。郑未必有意袭黄,大抵英雄所见略同耳。
三四二、余诗话论《巢经巢诗》,大都属于平易近人一种,而《石遗室诗话》则以郑子尹为近代生涩奥衍一派之弁冕。此类诗在子尹全部诗八百九十六首中,约占十之三四。其代表作品,如《正月陪黎雪楼恂舅游碧霄洞》、《瘿木诗》、《玉蜀黍歌》、《文待诏凤兮砚歌》、《安贵荣铁钟行》、《留别程春海先生》等皆是。《留别程春海先生》一诗状程春海诗之奇古,即可移以自状其诗。盖皆刘熙载所云“昌黎诗往往以丑为美”之嗣响也。
三四三、顾亭林诗以人重,但评论家扬抑之论亦不一致。卓尔堪、朱彝尊、沈德潜、汪端、潘德舆、徐世昌、金天翮诸人皆极意推崇,称为“弁冕一代”,“谁与抗手”。然主张合学人之诗与诗人之诗为一之陈石遗,转于亭林诗有贬词。其《题竹图五言五十八韵》谓亭林“诗歌少兴趣,学杜得皮相”,吾不知其为何说也。余曩年曾为《亭林诗补笺》,补徐嘉笺注所未及者,原稿旋失去,幸录副与吾友王瑗仲。瑗仲为《亭林诗集集注》,于《徐》注外采掇黄节、汪国垣诸家之笺,余笺亦收入,而没余名,此非瑗仲所为。
三四四、亭林《江上》诗云:“江上传夕烽,直彻燕南陲。皆言王师来,行人久奔驰。一鼓下南徐,遂拔都门篱。黄旗既隼张,戈船亦鱼丽。几令白鹭洲,化作昆明池。于湖担壶浆,九江候旌麾。宋义但高会,不知兵用奇。顿甲守城下,覆亡固其宜。何当整六师,势如常山蛇。一举定中原,焉用尺寸为。天运何时开?干戈良可哀。愿言随飞龙,一上单于台。”此诗对郑成功进兵长江攻金陵之战略,有所不满。尤其是对郑军在金陵城外骄兵失利,前功尽弃,特致贬词。至以宋义比之,此亦《春秋》责备贤者之意。“于湖”二句指张煌言。钱牧斋《后秋兴诗》云:“戒备偶然疏壁下,偏师何意溃城阳。”与亭林诗貌同而心异,牧斋盖主张延平进攻金陵者也。亭林在《形势论》中以为:“夫取天下者,必居天下之上游,而后可以制人。……且人知高皇帝之都金陵,而不知高皇帝之所以取天下。当江东未定,先以大兵克襄汉,平淮安,降徐宿,而后北略中原,此用兵先得地势也。……如愚之策,联天下之半以为一,用之若常山之蛇,则虽有苻秦百万之师,完颜三十二军之众,不能窥我地;而蓄威固锐,以伺敌人之暇,则功可成也。”亭林之意,盖以延平此举事机未熟,以致败绩。此诗之微旨如此。
三四五、刘裴村《杂诗》二十首,作于光绪庚寅至壬辰之间。除个别数首,如“登高望蒙古”、“吾乡李鸿猷”、“道逢行乞人”、“国有封将军”,俱直陈其事外,其余大都用比兴手法,兼擅嗣宗《咏怀》、太白《古风》之胜。其第一首云:“忽然中夜起,开户玩清华。飞心入明月,太息仙人家。仙童抱魑魅,心血化青霞。玉女妙成双,变为枭与蛇。阴精虽不老,已蚀众虾蟆。娥击白兔,正气为咨嗟。桂树根蠢蠢,渐亦扬其花。我欲扶烛龙,衔火照阴邪。九关逢虎豹,坐叹泪如麻。”此诗似指斥慈禧、隆裕二后,隆裕为慈禧之侄女。构思用事,俱自太白《古风》“蟾蜍薄太清”一首而来。
三四六、裴村《杂诗》第四首云:“天上生琪树,讬根极高寒。玉色光可鉴,奇香吹若兰。招摇绛宫里,旖旎瑶台端。上枝抱神龙,下枝楼凤鸾。中枝挂日月,嬉戏掷两丸。排云奏竽籁,华叶锵琅。音响一何美,天听生清欢。裁为六合柱,神工不肯观。罡风吹忽折,王母独心酸。”此首疑指咸丰、光绪二帝及醇亲王也。天上琪树,讬根高寒,即“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之意。“上枝抱神龙”指文宗及其妃慈禧后,“中枝挂日月”指德宗及其后隆裕。德宗为文宗嗣子,隆裕则慈禧侄女也。“下枝栖凤鸾。”指醇亲王奕讠,乃文宗之弟,德宗之生父,而分则是臣,故称“下枝”。因是天潢贵胄,金枝玉叶,故用杜甫《古柏行》“香叶终经宿鸾凤”语。《后汉书章帝纪》李贤注:“鸾鸟者,赤神之精,凤皇之佐。”故可指醇王。“罡风忽吹折”者,奕讠于光绪十六年庚寅冬薨逝也。王母指慈禧后。
三四七、裴村《杂诗》第十首云:“妲己倾有商,褒姒灭宗周。天意信遐邈,女祸亦因由。慨当代因由,献此美无俦。山水享精气,民物含怨愁。并渫于一身,锺物岂非尤。方寸之祸水,胥溺及九州。颠倒怒笑间,恩爱藏仇雠。百物气相制,弱肉与强谋。谁谓伤人心,十世祸未休。片情累万族,念之泪交流。”此首亦指斥西太后也。以妲己、褒姒拟之,意极明显。“十世祸未休”者,叶赫那拉氏与爱新觉罗氏为世仇。一六一九年,清太祖努尔哈赤灭叶赫,至德宗时,清帝历十一朝矣。秦瘦鸥译德龄《瀛台泣血记》十五记此事原委极详,可借以笺此诗。
三四八、明七子诗多拟古,以伪体蒙讥。然亦有反映现实,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