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时,先大夫为江东漕,李端叔、高秀实皆父执也,适在金陵。二公游蒋山,仆虽年少,数从杖履之后。在定林说元微之诗,引事皆有出处,屈曲隐奥,高秀实皆能言之,仆不觉自失。因思古人读书多,出语皆有来处,前辈亦读书多,能知之也。
高秀实又云:「元氏艳诗,丽而有骨,韩偓《香奁集》丽而无骨。」时李端叔意喜韩偓诗,诵其序云:「咀五色之灵芝,香生九窍;咽三危之瑞露,美动七情。」秀实云:「动不得也,动不得也。」
李太白诗云:「问余何事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东坡〈岭外诗〉云:「老父争看乌角巾,应缘曾现宰官身。溪边古路三叉口,独立斜阳数过人。」贺知章呼李白为谪仙人,世传东坡是戒禅师后身,仆窃信之。
白乐天诗云:「春色辞门柳,秋声到井梧。」此语未易及。
「谁人把醆慰深忧?开自无憀落更愁。幸有清溪三百曲,不辞相送到黄州。」「南枝北枝春事休,榆钱可寄柳带柔。定是沈郎作诗瘦,不应春能生许愁。」此东坡、鲁直〈梅诗〉二章,作诗名貌不出者,当深考二诗。
宣和癸卯年,仆游嵩山峻极中院,法堂后檐壁间有诗四句云:「一团茅草乱蓬蓬,蓦地烧天蓦地空。争似满炉煨榾柮,慢腾腾地热烘烘。」字画极草草,其旁隶书四字云:「勿毁此诗。」寺僧指示仆曰:「此四字司马相公亲书也。」嗟乎!此言岂有感于公耶?又于柱间大字隶书曰:「旦光、颐来。」其上一字,公兄也;第三字,程正叔也。又题壁云:「登山有道,徐行则不困,措足于实地则不危。」皆公隶书。
林和靖〈梅诗〉云:「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大为欧阳文忠公称赏。大凡《和靖集》中,〈梅诗〉最好,梅花诗中此两句尤奇丽。东坡和少游〈梅诗〉云:「西湖处士骨应槁,只有此诗君压倒。」仆意东坡亦有微意也。然和靖诗属对清切,如〈赠锻药秀才〉诗云:「鹍鹏懒击三千水,龙虎闲封六一泥。」
小杜作〈华清宫〉诗云:「雨露偏金穴,乾坤入醉乡。」如此天下焉得不乱?
宋颜延之问己与灵运优劣于鲍照,照曰:「谢五言如初发芙蓉,自然可爱;君诗铺锦列绣,亦雕缋满眼。」此明远对面褒贬,而人不觉,善论诗也,特出之。
韩熙载仕江南,每得俸给,尽散后房歌姬。熙载披衲持钵,就诸姬乞食,率以为常。东坡以玉带赠宝觉,宝觉酬以旧衲,东坡作诗谢之曰:「病骨难堪玉带围,钝根仍落箭锋机。欲教乞食诸姬院,故与云山旧衲衣。」《江南野史》亦载韩事,与此小异。
钱希白内翰作〈拟唐诗〉百篇,备诸家之体。自序曰:「今之所拟,不独其词,至于题目,岂欲抛离本集,或有事迹,斯亦见之本传。」故其〈拟张籍上裴晋公诗〉曰:「午桥庄上千竿竹,绿野堂中白日春。富贵极来惟叹老,功名高后转轻身。严更未报皇城里,胜赏时游洛水滨。昨日庭趋三节度,淮西曾是执戈人。」拟古当如此相似,方可传。
王晋卿得罪外谪,后房善歌者名啭春莺,乃东坡所见也,亦遂为密县马氏所得。后晋卿还朝,寻访微知之,作诗云:「佳人已属沙咤利,义士今无古押衙。」仆在密县与马缙辅游甚久,知之最详。缙辅在其兄处犹见之,国色也。《西清诗话》中载此事,云过颍昌见之,传误也。
李义山诗,字字锻炼,用事婉约,仍多近体,惟有〈韩碑诗〉一首是古体。有曰:「涂改《尧典》、《舜典》字,点窜〈清庙〉、〈生民〉诗。」岂立段碑时躁词耶?
岑参诗亦自成一家,盖尝从封常清军,其记西域异事甚多。如〈优钵罗花歌〉、〈热海行〉,古今传记所不载者也。
黄鲁直爱与郭功父戏谑嘲调,虽不当尽信,至如曰:「公做诗费许多气力做甚?」此语切当,有益于学诗者,不可不知也。
「春水满四泽,夏云多奇峰。秋月扬明辉,冬岭秀孤松。」此顾长康诗,误编入《陶彭泽集》中。
元撰作《树萱录》,载有人入夫差墓中,见白居易、张籍、李贺、杜牧诸人赋诗,皆能记忆,句法亦各相似。最后老杜亦来赋诗。记其前四句云:「紫领宽袍漉酒巾,江头萧散作闲人。秋风有意吹芦叶,落日无情下水滨。」嗟乎!若数君子,皆不能脱然高蹈,犹为鬼耶?殊不可晓也。若以为元撰自造此词,则数公之诗,尚可庶几,而少陵四句,非元所能道也。
唐时,有清远道士同沈恭子游虎丘,诗曰:「余本长殷、周,遭罹历秦、汉。」计之至唐,则二千余岁矣。颜鲁公爱而刻之,且有诗曰:「客有神仙者,于兹雅丽传。」盖指为神仙也。李卫公追〈和鲁公刻清远道士诗〉曰:「逸人缀清藻,前哲留篇翰。」则逸人指清远,而前哲谓鲁公也。其后皮日休、陆龟蒙辈皆和之。仙耶?鬼耶?则不必问。然仆独深爱其诗中数句云:「吟眺川之阴,步上山之岸。山川共澄澈,光彩交凌乱。白云蓊欲归,清雾忽消半。」呜呼!借使非神仙,亦一才鬼也。
「天棘蔓青丝」,洪觉范硬差「天棘」作「颠柳」,高秀实云:「天棘,天门冬也。」当以秀实之言为正。颠天声相近,又酷似青丝。又江南徐铉家本云:「天棘蔓青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