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高帝纪》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取天下”,又《韩安国传》“高帝曰:‘提三尺取天下者,朕也’”,皆无“剑”字,唯注曰:“三尺谓剑也。”出处既如此,则诗家用其本语,何为不可?又曰:“子瞻用孔稚圭鸣蛙事,如‘水底笙簧蛙两部,山中奴婢橘千头’,‘已遣乱蛙成两部,更邀明月作三人’,则两部不知为何物。”今按《孔珪传》:“珪不乐世务,门庭草莱不翦,中有蛙鸣。或问之,珪笑曰:‘我以此当两部鼓吹。’”然则尝观此传者,亦岂不知两部为何物哉?若谓出处僻,人少有知者,则何待人之浅也!
晋宋间,沃州山帛道猷诗曰:“连峰数千里,修林带平津。茅茨隐不见,鸡鸣知有人。”後秦少游诗云:“菰蒲深处疑无地,忽有人家笑语声。”僧道潜号参寥,有云:“隔林仿佛闻机杼,知有人家在翠微。”其源乃出於道猷,而更加锻炼,亦可谓善夺胎者也。
诗词中多用“南云”,晏元献公《寄远》诗曰:“一纸短书无寄处,数行征雁入南云。”绍兴庚午岁,余为临安秋赋考试官,同舍有举欧阳公长短句词曰:“雁过南云,行人回泪眼。”因问曰:“南云其义安在?”余答曰:“尝见江总诗云:‘心逐南云去,身随北雁来。故园篱下菊,今日几花开?’恐出於此耳。”昔人临歧执别,回首引望,恋恋不忍遽去,而形於诗者,如王摩诘云:“车徒望不见,时见起行尘。”欧阳詹云:“高城已不见,况复城中人?”东坡与其弟子由别云:“登高回首坡陇隔,时见乌帽出复没。”或纪行人已远,而故人不复可见,语虽不同,其惜别之意则同也。
昌黎韩退之《和裴晋公》诗云:“秋台风日迥,正好看前山。”後东坡《和陶》诗云:“前山正可数,後骑且莫驱。”此语虽不同,而寄情物外,夷旷优游之意则同也。
王摩诘《汉江临泛》诗曰:“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六一居士平山堂长短句云:“平山栏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岂用摩诘语耶?然诗人意所到,而语偶相同者,亦多矣。其後东坡作长短句曰:“记取醉翁语,山色有无中。”则专以为六一语也。
武陵桃源,秦人避世於此,至东晋始闻於人间。陶渊明作记,且为之诗,详矣。其後作者相继,如王摩诘韩退之刘禹锡,本朝王介甫,皆有歌诗,争出新意,各相雄长。而近时汪彦章藻一篇,思深语妙,又得诸人所未道者。其诗曰:“祖龙门外神传璧,方士犹言仙可得。东行欲与羡门亲,咫尺蓬莱沧海隔。那知平地有青春,只属寻常避世人。关中日月空万古,花下山川长一身。中原别後无消息,闻说胡尘因感昔。谁教晋鼎判东西,却愧秦城限南北。人间万事愈堪怜,此地当时亦偶然。何事区区汉天子,种桃辛苦望长年。”
吴门蠡口濒太湖,乃范蠡自此乘扁舟泛五湖也。郑毅夫獬有诗曰:“千重越甲夜成围,战罢君王醉不知。若论破吴功第一,黄金只合铸西施。”严子陵钓台,屹立於桐江之滨,往来题咏者极多。前贤所作,人皆脍炙久矣,不可尽载。顷见一绝,不知名氏,云:“范蠡忘名载西子,介推逃迹累山樊。先生政尔无多事,聊把渔竿坐水村。”又见闽人陈致一贯道题一绝云:“足加帝腹似痴顽,讵肯折腰求好官?明主莫将臣子待,故人只作友朋看。”又皆自出新意也。
魏野仲先在章圣朝,隐居陕府东郊,召之不至。王文正公旦、寇忠愍公准皆与之相好,其诗句传於人多矣。其《咏吸木鸟》诗云:“千林蠹如尽,一腹馁何妨。”司马温公颇称之。然又有一联云:“莫因饥不足,翻爱蠹偏多。”其言有规戒矣。至断句云:“勤勤咏还属,无损好枝柯。”盖仁人之言也。世之贪进,因媒糵他人以售己而伤及善类者,闻之亦少愧矣。仲先又有《竹杯珓》诗云:“吉凶终在我,翻覆漫劳君。”尤有所箴也。又《秋夕怀人》诗云:“空看新雁字,不得故人书。”亦为佳句。
潘子贱待制良贵,以清德直节退居乡闾,近二十年,所居弊屋数间,略无生事,然自得其乐。平昔无所好,谈禅之外,亦喜为诗。岩肖之先君光禄,靖康间为京城守御司属官,尝以守御策献之朝,而议者沮之。京城失守,督将士与虏战,遂以身徇国。及归葬日,公为挽诗曰:“丑虏登城日,中华将士奔。人皆趋北阙,君独死南门。秘叶无人用,英声有史存。秋原悲泪落,桂酒与招魂。”岩肖每一读之,痛贯心膂。时为挽诗者数十人,唯公诗事核而言简也。又一日,从容侍公坐,公出所作诗文一帙相示,今唯记其《咏梅》诗一联云:“九畹蕙兰为上客,千山桃李尽庸人。”句意清高多类此,其他不能尽记也。
唐储光羲诗曰:“翰林有客卿,独负苍生忧。中夜起踯躅,思欲献厥谋。君门峻且深,踠足空夷犹。”又陶翰诗曰:“骏马黄金勒,雕弓白羽箭。射杀左贤王,归奏未央殿。欲言塞下事,天子不召见。东出咸阳门,哀哀泪如霰。”此二诗,一则文士居近列,怀忠而不获吐;一则武将任边琐,有功而不得伸。观此,则上之人不可不属通臣下之情也。
唐明皇初好贤乐士,殊有帝王之志,遂致开元之治。及其晚节,信谗好佞,遽改初志,遂致天宝之乱。初,李適之用为左相,一日遂以李林甫之谮罢其政事。適之杜门无以自遣,咏诗曰:“避贤初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