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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卧雪诗话--袁嘉谷-第16页
支之书，辙以奸韵斥之，虽纪河间亦持是说。究其所挟诗之具，功令而已，刘渊、阴实夫之谬见而已。直谓之不知韵，并不知诗可也。此一失也。沈约、周颐始发明四声之分，以吾人读吾国书，言吾国言，知四声实括文字语言之万变，沈、周之创解，实定解也。特古人未著为书，故虽以梁武帝之文学盖代，而亦未知所以然。故武帝问周舍曰：“何谓四声？”对曰：“天子圣哲是也。”顾所谓四声者，平、上、去、入也，非平仄也。自唐以后，试律大兴，朝廷功令，以上、去、入三声合为仄声，用为平声之对。于是天下人又惘惘于平仄之拘执。每一执笔，只知有平仄，而不知四声。吾考初唐以前之诗文，节奏谐畅，声音高响，皆平、上、去、入并用之故。上声可以对去、入，去声可以对上、入，入声可以对上、去，上、去、入可以对平。四声变化，不可方物。有韵之文兼用之，无韵之文亦兼用之。文势古宕，妙在于此。（如“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苇莺乱飞。”月、长、树、飞，乃入、上、去、平也。“拔本垂泪，伤根沥血。”本、泪、根、血，乃上、去、平、入也。此外无不如是。若后人为之，或改为三月暮春，则音节索然也。）乃不讲天地之元音，而专奉考试之功令，其诗不古，其文可知。此二失也。然岂无一二大家，力追古作，如老杜之用韵，支、之、脂三部，并不混用，段氏《六书音韵表》详载之。昌黎之作，铿锵占奥，亦四声兼用者。愿好古之士，急起而以杜韩为师。于韵学直探本原，一不惑于百零六部之今韵，二不惑于上、去、入之仄声，可与言诗，可与言文。
或曰：“子论韵学，归本于周沈之书，周沈可垂千古耶？”曰：“唯唯，否否。《南史》列传周著《四声切韵》，《隋书经籍志》沈约有《四声》一卷，今二书皆不传。然陆法言之《切韵》本于选约，陈彭年等之《广韵》本于《切韵》。”（《切韵》、《广韵》之间尚有孙忄面《唐韵》一书，据封演《闻见录》则忄面书甚陋，丕钧侄、丕佑儿均不以忄面书为然，且有证据，今故略之。）
广韵幸存于今，可想见沈书之旧。（戴东原、段懋堂直以《广韵》为法言之旧，似又太遏。观徐锴序其弟之《篆韵谱》云“以切韵次之”，今考《广韵》之部目与《小篆韵谱》之部目多有异同，不能谓《广韵》尽合于法言《切韵》，更不敢谓法言《切韵》尽合于沈约《切韵》也。）
沈书风行一代，迄于隋初，曾合南北硕彦讨论一定。刘臻、薛道衡、颜之推、魏渊、卢思道、萧该、李若、陆法言皆与其会，疑议滋多，莫衷一是。及其结局，乃曰：“我辈数人，定则定矣。”是知此一讨论，实中国历史上读音统一之第一大会。夫史皇造字，出自北方，流传至周，已有齐语楚语，长言短言，种种之异。山川间阻，声音即殊。声音即殊，字形无异。迨南方之沈、周始纂为《四声韵书》。（《隋书》《经籍志》《声类》十卷，魏李多撰。登与孙炎同时，故多用炎之反切，以五声命手，不立诸部。晋吕静仿其法作《韵集》六卷，宫、商、角、徵、羽各为一篇。此盖韵书之最古者，但决非《四声韵书》耳。）
虽南北不通，方音有误，然所误必不多。观其于患、叹等字，凡魏以前皆用平声，而梁时已读为去声。沈既不能不从俗而列之去声，又不敢戾古而不列之平声，乃两收之。（史皇造字，一字一音，后人始字有一字轻读重读之异。）亦可见沈之虚心与特识也。今非本《广韵》无以窥沈约，非由沈约无以窥文字声音之原。此余所以重沈约而兢兢欲以《广韵》书废去今韵之本心也。若夫陈隋以后，诗不入古说者，多归咎于沈，此不善学者过，非韵书过。安得博古深思之君子，一商榷之。
用韵之诗，有变化不可拘拘者。如《召南》之“于嗟乎驺虞”二句是也。古歌、麻合韵，虞即与葭、合韵。至于次章虞字，非与蓬、<豸从>为韵，乃与上章之虞字合韵。古人之诗，所谓一唱三叹，盖尾声有多人和之，不止歌者之声，故尾声之韵可以叠用前章者。《周南》之“于嗟麟兮”三章，叠用一韵，亦即此理。朱子《集传》乃读一虞为牙，一虞为红，岂古人造字即分二音耶？虞字可读二音，又何解于“麟兮”之不读三音也。古之作诗皆可入乐，入乐后并可歌之。《三百篇》传至汉，仅《文王》、《伐檀》数篇尚有传其乐歌者。然其法则至魏晋而末失。观曹操之《龟虽寿》、《海不同》、《观沧海》三篇，其末皆有“幸甚至哉，歌以咏志”二句。志字不与上文为韵，乃三章叠用为韵，此即《麟趾》、《驺虞》之旧法，后人盖鲜知此者。（嗟读差声，与兮韵，乎与虞韵，孔广森说最精。）韩致尧诗“手风难展八行书”，八行书之名此。丕佑儿曰：“始于汉人。”
岑嘉州《宿铁关西馆》五律云：“马汗踏成泥，朝驰几万蹄。雪中行地角，火处宿天涯。塞迥心常怯，乡遥梦亦迷。那知故园月，也到铁关西。”五塘师云：“四句‘涯’字本作倪。纪晓岚谓‘倪，端倪也，犹俗语天尽头耳。’冯氏改为“涯”，齐韵无此字。晓岚此解牵强特甚，仍当从冯氏作‘涯’。盖支、佳本与齐通，唐人律诗有借押韵通之例，无碍也。”谷按：师之此说甚通，但借韵多在首句，如唐李白之“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