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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养一斋诗话-清-潘德舆-第42页

”骨深气劲,颇欲追步少陵。牧之与赵倚楼诗云:“少陵鲸海阔,太白鹤天寒。”是其志气可想也。乌可以“玉箸凝时红粉和”,“满街含笑绮罗春”等句,尽其生平耶?喻凫今存诗六十三首,诚无绮罗铅粉语,然皆近体,无古风。其近体格颇不高,警句亦罕,惟“钟沈残月乌,鸟去夕阳村”,“雁天霞脚雨,渔夜苇条风”,“风雪坐夜,乡关来旧心”,两三联可喜耳,欲以此傲牧之,未可得也。人可不量己力,妄持论薄人哉?
  东坡云:“辨才诗,如风吹水,自成文理,吾辈与参寥,如巧妇织锦耳。”愚谓千古诗如风水成文者,止渊明一人,辨才诗何遽语此!参寥诗佳句,如“隔林仿佛闻机杼,知有人家住翠微”,“数声柔橹苍茫外,何处江村人夜归”,“五月临平山下路,藕花无数满汀洲”,措意清微,亦似与“巧织”无涉。至坡诗之美,又不止於“锦”。其七古豪纵处,他日自谓“文如万斛泉水,不择地涌出”是也。此与渊明境地不同,而不可以偏废。其七律以和韵弄巧,直一机上妇,若锦不锦,犹未可定也。
  坡诗“何须更待飞鸢堕,方念平生马少游”,“不须更说知几早,直为鲈鱼也自贤”,此固诗家翻弄之小术,然词旨清迥,可箴俗虑,吾每爱诵之。刘梦得诗“去来皆是道,此别不销魂”,吾每於客邸无聊赖时亦诵之。然梦得自是送僧诗,非吾之所谓道也。
  予尝谓常读诗者,既长识力,亦养性情;常作诗者,既妨正业,亦蹈浮滑。古来诗之脱口而成者,当无逾靖节先生,然观其田舍诗题纪年,一年只一首,合之他作,一生不过一百十馀首耳。今人好作诗,一年可抵渊明一生,自以为求益,不知不苟作乃有益,常作转有损也。世之好作者多,必不得已,余请进一策焉:只取咏古迹及咏史两种题目为之,此非读书而有识力者不敢操管,即成亦不敢轻易示人,如此虽日作一诗,亦能为学识助。舍此而常为之,必为气体累也。然此惟学子则可,一行作吏,即足觇学识之诗,亦可不作。退之诗云:“吏人休报事,公作送春诗。”究属戏论耳。
  宋张建论诗云:“作诗不论长篇短韵,须要词理具足,不欠不馀。如荷上洒水,散为露珠,大者如豆,小者如粟,细者如尘,一一看之,无不员成,方为尽善。”此论乍阅甚佳,然细衡之似太高,又似太卑。盖触手成形,一一具足,此造物之妙也。《三百篇》中犹不尽能之,况其下乎?若徒取圆成而已,则台阁旧体,平无奇,而体格字句,颇无亏欠,何关风雅妙诣乎?又宋高复古论诗云:“胸中无千百家书,乃欲为诗,如贾人无赀,终不能致奇货。”亦乍阅似佳,然细衡之似太苛,又似太易。胸中无书,诚不可以为诗,必谓致千百家之多,乃有佳诗,亦苛矣。然第能涉猎千古家之多者,即能为诗,诗之为教,又不如是之易也。又宋周子充论诗云:“文章有天分、有人力,而诗为甚,盖才高者语新,气和者韵胜。”亦乍阅似佳,然细衡之“天分”、“人力”乃陈言,“诗为甚”句,理殊不足。诗即文也,以为有二事者,乃後人之诗,非古义也。“才高者语新”,当易云“才高者语阔,思尖者语新”。“气和者韵胜”,当易云“气和者理周,神者韵胜”。综上三则观之,作诗难,说诗亦难。
  宋宣和间,教坊大使袁礻应制诗:“金瓶芍药三千朵,玉轴琵琶四百弦。”此真教坊使语也。今之诗人,好写富贵家景色者,亦教坊诗耳。然如魏华父先生《墨梅》诗:“素王本自难缁涅,墨者胡为乱等差?玄里只知杨子白,皓中谩见圣人。”以理学经术入咏物小诗,不独寡情韵,并觉亵圣经。此又矫风华而为方正之过,皆於诗格为最下也。
  宋人张无尽《题武昌灵竹寺》云:“孟宗泣竹┺冬生,岂是青青竹有情。影响主张非别物,人心但莫负幽明。”理何尝不是,而词有迂腐直率之病,此宋派也。或谓宋诗少兴象,类不长於绝句,亦不然。予於《宋人千首绝句》外,前已略数宋之名绝句矣。今又得思致清婉,足供诵玩,而不甚著名者数首,录於此:“少年公子出皇都,勒马途中倒玉壶。问路帝耕稼者,夜来风雨损花无?”“迟明骑马傍朱门,安得梅花入梦魂?惭愧高人眠正熟,一生知不受人恩。”“集贤仙客问生涯,买得渔舟度岁华。案有《黄庭》尊有酒,无风波处即为家。”“纷纷红紫已成尘,布声中夏令新。夹路桑麻行不尽,始知身是太平人。”“欲挂衣冠神武门,先寻水竹渭南村。将旧斩楼兰剑,买到黄牛教子孙。”
  诗话之简而当者,莫如明末方密之《通雅诗话》二十馀则,极有契会。如谓“法娴辞赡,无复怀抱,使人兴感,是平熟之土偶。仿唐溯汉,作相似语,是优孟之衣冠”。“古人奇怀突兀,跃而骑日月之上,愤而投潢之中,不可以庄语,故以奇语写之。奇者多创。创,创於不自知,俗人效步邯郸,则杜撰难免矣”。“《周易》为大譬喻,尽古今皆譬喻也,尽古今皆比兴也,尽古今皆诗也。存乎其人,乃为妙叶”。“人不能反覆於《三百》、《楚辞》、汉魏乐府,乌有能蕴藉温雅者乎”。“六朝组练明丽,别为《选》体,佳者不数篇,仿之者似乎遒郁,实拙滞耳”。“宋以山谷为杜之宗子,号曰江西诗派。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