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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养一斋诗话-清-潘德舆-第3页

废欧梅?”此首明言欧、梅甫能复古,而元苏、黄诸人次第变古,学元者,废金陵犹可,废欧、梅则必不可。而石洲以为“‘回’字乃坡公‘平格力未全回’之‘回’,何尝有人讳学金陵,何尝有人欲废欧、梅?此可得文章风会气脉”。凡石洲所解,皆与遗山本诗义理迥不入,脉络绝不贯,不知何以下笔?盖既为偏好苏诗所蔽,而又不敢贬遗山,故於无可解说处,亦强为傅会,遂使人览之茫然耳。且遗山贬苏如此,而石洲犹以为“程学盛於南,苏学盛於北”,屡屡举此语以教人,古人有知,岂不为遗山所笑!且石洲於苏诗,亦未得其奥也。苏之名作甚多,而石洲举“河声便是广长舌,山色岂非清净身”二语,谓足尽全集之妙。此非论诗,直表章禅学矣。又举“始知真放本精微”一语,谓可作全集总评,亦禅机而已矣。“浮世事改,孤月此心明”,前辈多赏之。石洲恐落窠臼,独赏其结句“二江争送客,木杪看桥横”,为言外有神,殆故作奇论,自建一帜耳。昔渔洋谓东坡七律不可学,石洲斥其非通论,是言各体均宜学也。此一家之言,果可示後生耶!其他泛论群家,亦多可拟。如谓太白七律不工,是不识太白。谓白乐天为似陶,沿遗山“陶为唐之白乐天”语,不知陶乃达人天机,白乃家人琐语,高简平铺,绝不相侔也。又谓《长恨歌》“独出冠时,所以为豪杰。後来欲复古者,实强作解事。”夫以《长恨歌》之冶荡纤弱,合与歌伎读者,而目为“豪杰”,自流滥於此,遂可以人之复古为多事耶?又谓“小杜‘自说江湖不归去,阻风中酒过年年’,‘今日鬓丝禅榻畔,茶烟轻落花风’,开、宝後百馀年无人道得,五代、南北宋以後,更不能矣”。小杜二诗,洵晚唐佳语,何推尊至此!又谓长吉乃天地奇彩,直接《骚赋》,下视东野,如蚓窍苍蝇。弥颠倒不惬人意。又谓茶山诗优於放翁,後山诗无可味处。盖茶山清转处,约略似苏;喜苏之快辩,自不知陈之郁啬也。总之矫七子学唐太似之病,必然师法苏、黄。此论竹已及之,石洲亦引之而故蹈之,为偏好所蔽耳。虽诗教广大,各明一义,亦无不可,然心目之间,必能洞澈源流,乃可抑扬前哲。若自甘偏霸,遂斥中声,震其大名,从之而靡,不能不为所累也。夫以苏之豪於诗,而倡言学之者犹足累人,况降於此者哉!论诗者诚不可不慎於言矣。
  苏颍滨谓坡“律诗最戒属对偏枯,不容一句不善;古诗用韵,必须偶数”。此皆坡诗极琐处,何必举以示人?又谓“鲁直诗胜圣俞”,亦不然。梅诗已造平澹,论其品实出黄上。又谓“读书当学为文,馀事作诗人耳。”夫文、诗皆末也,何有轩轾?且语本退之,亦非退之意。然言“凡为诗文不必多,古人无许多也”,“张十二《病後诗》一卷,颇得陶元亮体。但余观古人为文,各自用其才耳,专模仿一人,舍己徇人,未必贵也”。此二则实有心得,可以垂训後来。
  刘梦得“西春水纹生”句,晏同叔谓作生熟之“生”解乃健。予思之不得其义,殆宋人炼字之法,力求峭健,多拗曲而不明,并以此忖度唐贤欤?赵昌父谓“古人以学为诗,今人以诗为学”。炼字之法传,即“以诗为学”之一端也。
  葛稚川曰:“古诗刺过矢,故有益而贵;今诗纯虚誉,故有损而贱。”剀切之论也。顾使後代为诗必刺过失,则大将干诽谤之咎,小亦招轻薄之讥,非忠厚明哲之士所肯为也。然葛氏所谓“纯虚誉”者,独不可耻乎?使葛氏见唐人纷纷祈请之作,更不知若何太息矣!
  学诗当先求六义,唐以前比兴多,宋以来赋多,故韵味迥殊。
  杨诚斋爱讲翻案法,称东坡“与君盖亦不须倾”,“有鞭不使安用蒲”,“何须更待秋井塌,见人白骨方衔杯”诸句,以为诗法。不知此只小巧本事,坡诗生气喷涌,可重雅不在此。然诚斋尝言“古人之诗,天也,今人之诗,人焉而已”。此二语包孕千古,不似讲翻案法者。
  苏、黄并称,其实相反。苏豪宕纵横而伤於率易,黄劲直沈著而苦於生疏。朱子云“黄诗费安排”,良然。然黄之深入处,苏亦不能到也。
  《学斋占毕》云:“鲁直次东坡韵曰:‘我诗如曹郐,浅陋不成邦。公如大国楚,吞五湖三江。’其尊坡公,可谓至矣,而实不然。其深意乃自负,而讽坡诗之不入律也。曹、郐虽小,尚有四篇诗入《国风》;楚虽大国,而《三百篇》绝无取焉,至屈原而始以《骚》称,为变风矣。鲁直又尝谓坡‘以文章妙一世,而诗句不逮古人’,信斯证也。”予谓此说鲁直不甚服坡诗可也,谓其曹、郐、楚之喻,暗含讥刺,殊失朋友忠直之道,似与鲁直为人不类。盖曹、郐、楚云云,自就诗之气象言耳。谓以此自负而刺坡,则《楚骚》亦不易到,而鲁直平时之诗,岂真能与《国风》抗衡,而敢以之自负哉!以晚近文人相轻之心,测度古贤,予不以为然。
  郊、岛并称,岛非郊匹。人谓寒瘦,郊并不寒也。如“天地入胸臆,吁嗟生风雷。文章得其微,物象由我裁”。论诗至此,胚胎造化矣,寒乎哉?东坡云:“要当斗僧清,未足当豪。”不足令东野心服。遗山云:“东野穷愁死不休,高天厚地一诗囚。”抑又甚矣!
  每读东野诗,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