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红笺许定情,十年南部早知名。
  旧时小院湘帘下,犹记鹦哥唤客声。(旧院马二娘字晁采)

  惜别留欢恨马蹄,勾栏月白夜乌啼。
  不知何与汪三事,趣我欢娱伴我归。

  别样风怀另酒肠,伴他薄幸奈他狂。
  天公要断烟花种,醉杀瓜洲萧伯梁。

  顿老琵琶旧典型,檀槽生涩响零丁。
  南巡法曲谁人问?头白周郎掩泪听。(绍兴周禹锡听顿老琵琶)

  旧曲新诗压教坊,缕衣垂白感湖湘。
  闲开闰集教孙女,身是前朝郑妥娘。(郑女英,小名“妥娘”诗载《列朝诗选?闰集中》)

  新城王阮亭《秦淮杂诗》中有二首云:
  旧院风流数顿杨,梨园往事泪沾裳。
  樽前白发谈天宝,零落人间脱十娘。

  旧事南朝剧可怜,至今风俗斗蝉娟。
  秦淮丝肉中宵发,玉律抛残作笛钿。
  以上皆伤今吊古,慷慨流连之作,可佐南曲谈资者,录之以当哀丝急管。黄山谷云:“解作江南断肠句,世间唯有贺方回。”倘遇旗亭歌者,不能不画壁也。
  人琼逸客曰:此记须用冷金笺,画乌丝栏,写《洛神赋》小楷,装以云鸾缥带,贮之蛟龙箧中,熏以沉水迷迭,于风清月白,红豆花间开看之可也。

  中卷 丽品
  余生万历末年,其与四方宾客交游,及入范大司马莲花幕中,为平安书记者,乃在崇帧庚辛以后。曲中名妓(一作“诸儿”),如朱斗儿、徐翩翩、马湘兰者,皆不得而见之矣,则据余所见而编次之,或品藻其色艺,或仅记其姓名,亦足以征江左之风流,存六朝之金粉也。昔宋徽宗在五国城,犹为李师师立传,盖恐佳人之湮没不传,作此情痴狡狯耳,“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彼美人兮,巧笑情兮,美目盼兮。彼君子兮,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尹春,字子春。姿态不甚丽,而举止风韵,绰似大家。性格温和,谈词爽雅,无抹脂鄣袖习气,专工戏剧排场,兼擅生、旦。余遇之迟暮之年,延之至家,演《荆钗记》,扮王十朋,至《见母》、《祭江》二出,悲壮淋漓,声泪俱迸。一座尽倾,老梨园自叹弗及。余曰:“此许和子《永新歌》也,谁为韦青将军者乎!”因赠之以诗曰:“红红记曲采春歌,我亦闻歌唤奈何。谁唱江南断肠句,青衫白发影婆娑。”春亦得诗而泣,后不知其所终。嗣有尹文者,色丰而姣,荡逸飞扬,顾盼自喜,颇超于流辈。太平张维则昵宠之,唯其所欲,甚欢。欲置为侧室,文未之许。属友人强之,文笑曰:“是不难。嫁彼三年,断送之矣。”卒归张。未几,文死。张后十数年乃亡。仕至监司,负才华,任侠,轻财结客,磊落人也。
  李十娘,名湘真,字雪衣。在母腹中,闻琴歌声,则勃勃动。生而娉婷娟好,肌肤玉雪。既含睇兮又宜笑,殆《闲情赋》所云“独旷世而秀群”者也。性嗜洁,能鼓琴清歌,略涉文墨,爱文人才上。所居曲房秘室,帷帐尊彝,楚楚有致。中构长轩,轩左种老梅一树,花时香雪霏拂几榻。轩右种梧桐二株,巨竹十数竿。晨夕洗桐拭竹,翠色可餐。入其室者,疑非尘境。余每有同人诗文之会,必主其家。每客用一精婢侍砚席,磨隃麋、爇都梁、供茗果。暮则合乐酒宴,尽欢而散。然宾主秩然,不及于乱。于时流寇讧江北,名士渡江侨金陵者甚众,莫不艳羡李十娘也。十娘愈自闭匿,称善病,不妆饰,谢宾客。阿母怜惜之,顺适其意,婉语辞逊,概弗与通。惟二三知己,则欢情自接,嬉怡忘倦矣。后易名贞美,刻一印章曰“李十贞美之印”。余戏之曰:“美则有之,贞则未也。”十娘泣曰:“君知儿者,何出此言?儿虽风尘贱质,然非好淫荡检者流,如夏姬、河间妇也。苛儿心之所好,虽相庄如宾,情与之洽也。非儿心之所好,虽勉同枕席,不与之合也。儿之不贞,命也!如何?”言已,涕下沾襟。余敛容谢之曰:“吾失言,吾过矣!”十娘有兄女曰媚姐,十三才有余,白皙,发覆额,眉目如画。余心爱之,媚亦知余爱,娇啼宛转,作掌中舞。十娘曰:“吾当为汝媒。”岁壬午,入棘闱。媚日以金钱投琼,卜余中否。及榜发,落第,余乃愤郁成疾,避栖霞山寺,经年不相闻矣。鼎革后,泰州刺史陈澹仙寓丛桂园,拥一姬,曰姓李。余披帏见之,媚也。各黯然掩袂,问十娘,曰:“从良矣。”问其居,曰:“在秦淮水阁。”问其家,曰:“已废为菜圃。”问其:“老梅与梧、竹无恙乎?”曰:“已摧为薪矣。”问:“阿母尚存乎?”曰:“死矣。”因赠以诗曰:“流落江湖已十年,云鬟犹卜旧金钱。雪衣飞去仙哥老,休抱琵琶过别船。”
  葛嫩,字蕊芳。余与桐城孙克咸交最善,克咸名临,负文武才略。倚马千言立就,能开五石弓,善左右射。短小精悍,自号“飞将军”。欲投笔磨盾,封狼居胥。又别字曰“武公”。然好狭邪游,纵酒高歌,其天性也。先昵珠市妓王月,月为势家夺去,抑郁不自聊,与余闲坐李十娘家。十娘盛称葛嫩才艺无双,即往访之。阑入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