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曰绣君,年及破瓜,聪颖异常,识字知书,而又女红精绝,圆姿替月,润脸羞花,绰约风神,不可一世。偶见仲蘧而悦焉,仲瞥睹之,亦惊其艳,以为天人不啻也。两心相许,邂逅情深,出入之间,皆以目挑而眉语。舅氏与女家仅一墙隔,室后有一小园,具竹石花木之胜,葡萄架后,即女房闼焉。架旁山石平坦,盘折可登,下窥女房,近在咫尺,夜间灯火隐约可见。久之,仲审其独处无郎,遂私询其门径,竟逾垣而缔好焉。矢誓青山,指盟白水,愿生生世世为夫妇,各无相负。如是者半载。至秋,仲将赴科场,乃与女别,约以场后即当遣媒求聘。
  撤闱榜发,生得高第。既至舅家,央媒往说婚事,以为殆无不许。女母素厌仲贫,谓择婿如此,恐贻人笑。时女父司铎他州,相距尚远,遂以女父他出,托辞婉却之。仲谓此番仅得赴鹿鸣,固不足以动人,俟春明得意后,当无不谐也。
  居舅家时,颇得蹈隙,与女往来。女以好事多磨,日夕涕泣,枕函尽湿。仲抚慰百端,女曰:“事若不成,妾当以死继之,决不再从他姓。君试观异日,妾必葬身于清流中耳。玉可碎而不能涅其白,竹可焚而不能灭其节,此妾之素志也。妾之所以报君者如此,君其善保千金之躯,勿以妾为念。”仲益悲不自胜,曰:“吾两人,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永不相离,石烂海枯,此心不改。有渝此盟,明神殛之!”荏苒数月,家中催归符至矣。将行,与女割臂矢誓,沥血酒杯中,各饮其半,然后洒泪作别。
  既返,即促公车北上。明年果捷南宫,即贻书告女,并赠以五绝句:
  朝夕离情费较量,此生只羡作鸳鸯。
  痴心一片天成就,双宿双飞愿竟偿。

  临别依依拭泪痕,情深转觉更无言。
  泥金帖报平安字,亲算归期早倚门。

  多烦青鸟寄邮筒,无限相思一纸中。
  今日相思应较可,祝归莫遇石尤风。

  怕开行箧怯深宵,泪雨分明在织绡。
  苦忆阿卿情意密,一灯风雨黯魂销。

  缥缈香闺何处寻,此身如在碧云深。
  要知感极翻无梦,夜夜寒衾不见君。
  仲因伴侣相留,流连京邸,未得早着归鞭,迨及旋里,而女已春风有主矣。先是女父在广文任时,与一友席上偶谈,遂及婚事,杯酒之间,遽成姻娅。告假言旋,为女治奁具。女既知消息,怨怅万分,又不敢明言于母氏之前,宛转思维,计无所出。以仲之前盟,万不可负,遂不告父母,忿然独出,掷身江中。女家觅其尸,竟不可得。仲既归,悉此噩耗,痛不欲生,自撰诔文,临江往祭,哭声悲恸,哀感路人。立誓终身不再娶,而不知女固未死也。
  初女孑身出外,莫辨路之远近,自思与其死于山谷岩洞,为虎狼所残食,不如死于水。矢志沈渊,以从湘灵于地下。其家距大江本止数百武,为东道舟揖之通津。女易服以行,上下崭新,甫欲着履,忽闻母呼,急趋而出,至是乃易新者,而置旧履于江边,耸身一跃,竟入中流,波浪湍急,任其所之。忽与一舟相撞,舟子亟停棹。星月朦胧中,视之,其物甚巨。坐舟人急命援之起,谓观其状,必人无疑,或失足沈水者,若幸而得生,造福无量。顾尸挂于舟,久之不动,舟人得尽力拽之上。燃烛谛视,乃一女子也,装束华丽,似非小家。候其鼻,尚有微息,如法灌救,始苏。星眸微启,讶曰:“此何处也?殆阴府欤?”
  坐舟人亦系陈姓,籍隶高州,以甲榜为主事,久在都门,近以乞假言旋,特偕眷属,将诣穗垣,故取道经此。时陈之妻女,皆环而相瞩,因告女以出水更生,女忽泣然,曰:“君欲其生,我欲其死,非受恩而不知感也;胸膈间事,猝难掬示。”陈奇其言,备诘其故,女缕述父母悔婚,愿守一以终,非死不足以保身。陈问以聘者何人?女以仲蘧对。陈曰:“此生与我子乡会同年也,今同在词林。俟我至都,当为汝斡旋此好事,必使乐昌之镜仍圆,延津之剑终合,以弥此世间大憾事耳。”女欲起身致谢,足弱遽仆,陈妻因令婢媪进以薄糜,神气始复。引之至内舱,启笥出衣令易,女遂拜陈为义父。逾数月,从陈北上。
  仲自女丧后,不复作功名想,绳床纸帐,经卷炉香,为自行忏悔地。有来说姻事者,则严绝之,谓如是永绝风流,庶足报女泉下贞魂于万一耳。顾陈母日冀子之显荣,抱孙之念犹浅,得官之望甚切,促其至京供职。仲不得已,遂行。日惟杜门却扫,以书史自娱,或独乘骡车,遨游于园林寺观间。
  一日偶诣妙严寺,既至佛殿参拜,僧院钟楼,游历殆遍。继至洒兰精舍,则方作佛事,法鼓云铙,颇为热闹。瞥见别室,有妇女在内,中一淡妆素服者,艳绝人寰,而其容殊相稔熟。细思之,丰姿态度,宛然似女。方徘徊凝伫际,仆从喧传客至,仲不能久立,遂惘然而归,深悔未询僧人,作佛事者是何宦室也?
  翌日正拟再往,而折简来招者至矣。视之,则高州陈也。仲以父执礼见,陈曰:“庭中芍药盛开,皆丰台种也,红紫烂漫,殊堪悦目。顾中有金带围,想产自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