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欤?”女曰:“此名古刺水,乃荷兰国所进,非中土所有也。”于是洗盏更酌,饮至更阑。生已玉山颓倒,遂宿于女所。翌日,生奉白金三百,为女母寿。女固却不受。生曰:“如是,余不能常至此矣,不将谓予为猎食者耶。”女曰:“君勿视妾与院中姊妹行等。”自是生时诣女室,无间风雨。
  秋杪冬初,西风戒寒,湖水始波,庭树微脱,生凄然生思乡之念。偻指所费缠头,已逾千金。将别,祖帐临歧,骊歌载道。酒半,女起捧觞,进生而言曰:“往日君谓余不歌,辄作懊恼语。今分离在即,请为君歌一曲,以媵行旌。”生连罄数觥曰:“愿闻”。女乃拨琵琶,轻拢漫捻,音韵悠扬。歌声忽发,裂石惊云。弹至中间,忽作波涛澎湃之声,天风浪浪,海山苍苍,几若令人置身在高山流水之间。生静听移时,不觉为之抚几太息,曰:“卿真能移我情矣!”女曰:“此名水仙操,乃妾所自制者。妾生长水涯,自号‘水仙子’。十岁时,金陵髯道人授余以琵琶,谓余母曰:‘汝女他日姻缘,终在水边,记取勿为媒妁所误。’今君姓江,适符前语。妾阅历风尘,情深意挚,无有如君者。君去,幸即早来。妾自君别,杜门息影,不见一客。此曲即以为终身之订。”更以酒奉生,使饮其半,而以其半灌地,曰:“皇天后土,实闻此言。妾如有负,明神殛之。”生亦慨慷流涕而起曰:“敢不如约!”
  生后别营金屋于城南,以千金迎女归。倡随之乐,为闺阁中所未有。月夕花晨,无日不并出游览。或孥舟临水,或乘舆登山。游屐所至,远近之人,辄指而目之,谓为神仙中人。
  不谓好事多磨,寇氛骤起。长江天堑,竟至不守,贼众遂直逼城下。生上书当事,谓城外不可不置重兵,相与作犄角势。愿率一旅,出与城外贼战。当事置弗省。生欲于家乡招募壮丁,自成一队,女曰:“事急矣!”劝生即出。生仓皇泣别,留所佩玉与女诀。女曰:“事不可为,当以一死报君。行矣!勿以妾为念。”生涕不能仰。女曰:“大丈夫当捐躯绝脰,以上报国家,何犹恋恋儿女子,作妇人泣哉!”生遂行。
  甫出而城陷。女夜起,闻甲马汹汹,登楼望之,火光上烛霄汉,遥听呼杀声震远近。叹曰:“贼已入矣,江郎虽来,何济于事。但愿其平安得达乡里,则吾愿毕矣。”旋闻勾栏中有王月仙者,以杀贼死。叹曰:“此烈女子也,不意青楼中有此杰出事。然则吾死尤不可缓矣,迟恐不得死所耳。”遂以家财散给臧获,令避至僻静所,乘间谋出。众劝其早为己谋,女曰:“此间幸未为贼所知,故可偷旦夕生。若其猝至,将求死不得耳。今日且游湖一乐,藉作消遣计。”从容妆束,上下皆易新衣,并令携酒盏茶炉,载以自随。驶至中流,女曰:“美哉水也,真为我葬身所矣!”一跃入清波中,救之不得。但闻自语曰:“今日我真为水仙子矣!”翌日觅其尸,得于芦苇中。顾无所得棺,乃藳葬之于湖畔。
  事平,生遍求女,莫知女踪迹所在,料其已死矣。旋有仆人,话其自沉消息者,生闻哭之恸。生之出也,携图与俱,及后亦不知流落何所。因绘《愿为明镜图》,以寄感慨。而求当代名流,为之题咏。吴中西脊山人秦肤雨,为谱[南南吕]一曲,以纪其事:
  [懒画眉]
  惊鸿态度写生绡。把一幅丹青慰寂寥,将身作镜伴妖娆,日日新妆照。但此愿何时始得抛。  [步步娇]
  遇着勾栏人娇小,买得桃花笑。羡风流似薛涛,纸上儿,依稀替写伊人照。若从此种愁苗,那晓得画图终是,终是伤心藳。
  [山坡羊]
  对青青蒋山秋老,舞毶毶柳丝低袅。冷清清一个秦淮,,惯时时水阁停兰棹。银烛烧,缠头费几宵。向樽前最爱,最爱秋娘貌。意欲藏娇,筑来屋,好招邀。弄鸳弦,鸣四条。坚牢,盼鳒盟成一朝。
  [江儿水]
  愿化青鸾镜,妆台暮复朝。把翠眉儿照见春山埽,绛唇儿照见樱桃小,绿鬟儿照见花枝袅。照见低颦浅笑,杏脸桃腮,贪把倾城看饱。
  [玉交枝]
  短缘忽了,奔烽烟江南劫遭。流离各自怅鸾飘,诉不尽凄凉怀抱。花前尚想玉人箫,彩云已散罗裙杳。比新愁秋江暮潮,比新愁秋江暮潮。
  [园林好]
  念人儿山重水遥,念人儿山重水遥,更没些儿音耗。余瘦月似眉梢,余弱柳似纤腰。
  [侥侥令]
  青山名士老,红粉美人销。纵得做菱花明镜好,不见昔日丰姿绝世妖。
  [尾声]空来画里真真叫,安能够破镜重圆宿愿消。好把这相思丢去了。
  丁亥秋间,西脊山人客春申浦上,过访余淞隐庐。酒罢茶余,剧谈往事,余援笔记其崖略如此。伤美人之已化,悲名士之云亡。黄土青山,千古抱痛,不禁使余帐触旧怀,泪为之涔涔堕也。


淞滨琐话(二) 清 长洲王韬仲弢甫 着
  淞滨琐话七
  谈艳(上)
  沪上为繁华渊薮。城外环马场一带,杰阁层楼,连甍接栋,莫不春藏杨柳之家,人闭枇杷之院。每至夕照将沉,晚妆甫罢,车流水,马游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