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醉者无隙座。遁叟厌其嚣,乃往灵隐。舆中,见四山环合,葱茜扑人,不禁叫绝。既至,饭于方丈,蔬笋绝佳,方偕同人散步寺前,瞥见鱼轩络绎而来。中有二女,装束艳冶,殆不类良家,珊珊诣大殿礼佛。遁叟视其一,丰神淡远,态度聘婷,秀靥承颧,长眉入鬓;其一秀丽天生,自饶柔媚,双瞳点水,两颊泛霞。斗媚争妍,堪称双绝。同人中有相识者,曰:“一为倩珠,一为漱玉,画船中姊妹花也。君既赞赏,今日何不即往钱塘城外一游?”遁叟以明晨返棹辞之。二女游戏既毕,遂出登舆。见遁叟襟边系一红花,搴帘时,不禁向遁叟嫣然一笑。同人谓遁叟曰:“君艳福几生修到哉。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亦足以消魂矣。”翌日,遁叟解维启行。夕泊临平,孤枕不眠,一灯如豆,拥衾小坐,颇有倦意。忽见仆人持柬来邀,视之则程姚二君招往画船小饮也,并云日间二美人已代致之矣,翩然而来,待君已久。遁叟遂乘飞轿而行,电掣飙驰,其去若驶,俄顷已至。竟登画船,程姚两君迎于船头,二姝果在。询其姓字,一曰绣云,一曰韵芬,并余杭人,而生长于钱塘江上者也。韵芬顾叟而笑,绣云曰:“睹君之面,似曾相识,不知从何处见来?”韵芬曰:“日间见之于佛殿中者非耶?”绣云恍然拍掌称奇。韵芬曰:“顷邂逅于寺中,兹笑言于江上,讵非前因?”二姝皆昵就叟,韵芬属意尤深。叟拥置之膝,韵亦不拒。柔情婉娈,有如飞燕之依人。因欣然谓韵芬曰:“今夕殆将偿日间一笑之缘乎?”爰絮问家世,乃知韵芬出自良家,颇娴书史。早入章台,非其所好也。叟曰:“卿既能诗,何不袖携夙稿,示我一观?”韵曰:“稿存儿所宿船上,非自往取,不能得也。请避人共往船头,佯作玩月,吟与君听,何如?”叟许之。韵曼声吟哦,自谐音律。《消夏》三绝云:
  水晶帘外晓凉时,懒把牙梳理鬓丝。
  准践檀郎花后约,缄书欲报怕人知。

  何处风来菡萏香,一番雨过一番凉。
  午余绣罢浑无事,起看庭花影半墙。

  阶阴薝葡手曾栽,瓶里双头茉梢开。
  隔槛风过竹影动,偏疑人为采花来。
《初秋》二绝云:
  秋花石畔故开迟,新月窥人恰半规。
  自有茶瓜供消遣,当风枕簟未眠时。

  虫声咽共窗前竹,月影潜移墙上花。
  残露无声人籁寂,当天闲看玉绳斜。
叟曰:“虽是小诗,颇有思致。”语甫罢,而绣云自舱内出。转询能作诗词否。绣云曰:“儿是俗人,不解掉文袋,若肯收作绛帷女弟子,授以秘传,作亦非难。恐今之都知录事辈,不足数也。”叟见其性情慧警,教以作诗之旨,绣云倾听乐甚,颇有所悟。而程姚两君来催入席,循环欢饮,洒罄无算爵,叟拇战辄负,绣韵二姝争为之代。叟顾而乐之曰:“此虽南面王不易也。”席散更阑,叟不得归,乃偕二姝共睡。左拥右抱,谈诗达旦。绣云曰:“昨夕梦中亦得一诗,不知可否?”叟令诵之,即吟云:
  豆花香细月微明,小院新凉络纬鸣。
  犹忆夜深浑未睡,一灯篱角捕秋声。
叟不觉拍案叫绝。韵芬曰:“通夕不眠,兹始朦胧睡着,乃又被君惊醒,抑何恶作剧哉!”以手击叟头,叟蘧然而觉。则此身仍在临平船中也。噫嘻!钱塘江上,画船风景,诚不数珠海灯痕,秦淮月色也。

  倪幼蓉
  倪莲臣,吴江人,世家巨族,坐拥厚货。中年以后,喜作狭斜游。昵之者多,掷缠头千金无吝色。以是莲臣游踪所至,咸奉承恐后。前后所娶,凡四姬,皆青楼中人也。一曰蓉仙,二曰蕙芬,三曰兰韵,四曰梅修,并有所出。蓉仙生一女,尤慧美。幼即喜书史,过目自能背诵。声琅琅然,如瓶泻水。莲臣顾而奇之,常拍其肩曰:“此吾家千里驹也。但惜是不栉进士耳。”女名镜芙,字幼蓉,于诸姊妹中齿最稚。诸姊妹悉联姻于显宦,而女独苛于所择,低昂苦不就。盖其厌薄纷华,芥视富贵,素性然也。其母常谓之曰:“儿今年已十四岁矣。及笄之年,转瞬间耳。苟执持己意,无所许可,岂将以丫角老耶?”女曰:“儿有上一联于此,若能对者,即为我偶。”因书以示母云:“妙人儿倪家少女”。莲臣睨之而笑曰:“此真古今无对,独一少双者也。何处再觅本地风光耶?”女少长,喜阅道藏书,且多妙解。于炉火铅汞之事,独不深信。曰:“学道深者,当炼内丹。若外丹究属旁门,未足恃也。”人以女言为迂,而女学道之志益坚。平日有戚串至者,往往匿不肯见。婆娑一室中,堆案盈几者,皆道书也。讲求吐纳导引之术,长生久视之方。
  女父适患痢疾,久不能愈。遍觅奇方,终无所验。诸名医皆束手无所施其技。女昼夜奉侍,称药量水,罔敢稍怠,几于衣不解带,目不交睫。女视诸方皆难治病,爰以己意选各药,君臣相配,以三昧火炼之。宵半进之于父,甫下喉,即觉丹田气暖,久之腹中作雷鸣,一泻而愈,曰:“快哉此剂!殆同仙液灵丹,决不出于世上庸医之手。”女因诣前自承。由此人稍稍异女。或以疾病询,或以休咎问,女颇厌其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