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丙午十三龄薙度女弟子普航撰书”。余爱其属对之精工,书法之秀润,读之再四,喜不自胜。爰以署款字辨之,所谓薙度女弟子,则为本庵女尼无疑;而丙午距己酉,推算只有四年,丙午十三龄,己酉才二八耳。问诸余友,不甚了了。时香工老人持锁匙在侧,即而问之。则曰:“是固本庵老师太之徒也,早晨进城,不久归矣。”
  有顷,闻足音跫然,缘梯而上。一睹面,果一妙年俊尼也。妆束从比邱,短发覆额际,丰神清秀,无尘俗气。见客而问所由,具以告。回问“普航”是法名否,曰:“诚然。”余极赞其联语之写作两佳,普航谦不自已。又有顷,相偕下梯,就殿西水榭坐。窗外池莲正在试花,顾不过数十柄,少许胜多许,亦颇有清趣。老尼瀹茗熟,照例饷客而已。普航吐属明慧,似乎深通文墨。然问之不肯言,深藏不露,殆其性也。
  余谢友曰:“今日有缘,能得到此,既游胜地,复得解人,微君之力不及此,是不可以无诗。”因口占一绝云:
  西子湖边水月庵,平分清景自三潭。
  好花看遍浑闲事,妙绝优婆钵里昙。
友和之曰:
  重重云锁水边庵,水在平湖月在潭。
  纵使池莲开万朵,仙灵毕竟让优昙。
因索纸笔书之,普航即出藏经笺以授,乃分别书之以为赠。普航在似解不解间,但曰:“贵客惠临,辱承雅教。三生有幸,何乐如之!”旋与余友兴辞归,普航送客下殿阶云。

  杭州观音庵净尘
  净尘者,静诚也。好事者以“静诚”二字太质直,谐其声曰“净尘”,净尘曰甚善,于是讯问法名,则曰净尘、净尘。若曰“洗净尘心”云云,人遂无知净尘之为静诚者。净尘居杭州涌金门外之观音庵,庵临西子湖,门前流水清涟,诸峰环绕,全湖之胜,尽在目前。庵之旁,则为颐园卖茶处,花晨月夕,裙屐名流,觞咏无虚日。颐园后窗外,一绝大荷花池,开帘一望,红裳翠盖,不数老杜丈八沟焉。观音庵之东遍数楹,与颐园后窗斜相对,净尘凭阑闲玩,辄为啜茗者所窥见。藐姑仙子,真可望而不可接也。余数作武林游,爱西湖风景之佳,时携杖头钱,作颐园入座客,于净尘固数见不一见,特无由与之面接耳。
  上年六月,余客武林,值大士诞日,独自闲步出城。杭人崇拜大士,咸往天竺进香,举国若狂,真有所谓万家空巷者。西湖之滨,行人如蚁,观音庵本供奉大士,是日亦循例开门。顾湖滨游人虽多,莫不渡湖往天竺,观音庵香烟寥落,略无过问之人。余畏天炎,仅仅向湖堤闲步,崦嵫日落,暮色苍茫,观音庵门尚未闭。余因之信步入,庵本逼小,行不数武,已至殿阶。净尘出问客从何来,具以告。乃邀入旁舍坐,呼老尼瀹茗,且供菱藕诸果品,曰:“此供佛之所余也,盍少尝之,以结佛缘乎?”所坐之处,即颐园斜对之一楹,荷净纳凉,几于忘返。余数数目净尘,净尘似有羞涩意。询其年龄,约略不肯详答。询其出身之所,则曰:“既已舍身为尼矣,一切俗缘,早经割绝,甚无庸追述为也。”语次,适老尼添茶至,为余言曰:“净尘,吾弟子也,来此十年矣。十六岁时,既字,未嫁而丧厥偶,盖将终身守贞也。”余为之敬叹不巳。净尘似嫌老尼饶舌者,禁之勿多言。时已昏暮,余即欲兴辞归,以饼金作茶资,净尘固辞而后受。
  后遇某友告之,友杭人也。因曰:“净尘固坚持雅操,而为人所钦仰者。”则静诚之为净尘,亦某友言也。净尘吐属风雅,秀外慧中,既流丽而复端庄,亦尼界中所不多觏。其于镜湖一曲之间,而清修自在,净尘之志趣可思矣。

  嘉兴西庵秀文
  嘉兴西庵秀文,貌美而性贞,聪慧过人,语言隽妙。诸年少涎其色,秀文艳如桃李,懔若冰霜,而不可一犯也。西庵在郡城南门外,半村半郭,有负郭田数十亩,闲闲桑柘,皆庵中产,常年进项,如小康家。或有利其资者,思设计以为敲诈地,欲伺秀文隙,以遂其所欲为。以为秀文之坚贞自守,非必其真坚贞自守也,其貌为清修者,特不肯与凡人伍,或者其别有一夫已氏耳。
  一日诸年少正游行西庵前,秀文抱瓮出汲,适一中年人,醉酒过其门,立足不稳,颠仆倒地,秀文弃其所抱瓮,而抱醉人入,并置诸己所卧之床,而覆之以被。事为诸少年所见,以为此必秀文之所欢也。排闼入庵,群相寻衅,略一搜访,则醉人俨然卧禅榻上,秀文坐床沿,熨摩跌创焉。诸年少群鼓噪,汹汹有问罪之势,谓:“僧俗之界不分,男女之嫌安在?奸情败露,烛照靡遗,平日之绝无破绽可寻者,特行为秘密耳,今则秦宫镜、温峤犀矣。”秀文从容向众而言曰:“醉人妻弟,尼僧舅;尼僧舅姊,醉人妻。诸君有能参禅者乎?甚无用此哓哓也。”有味此二语者,谓醉人必系秀文俗家之尊长耳。及起醉人而问之,则曰:“本父女也。”诸年少无如何,告罪而出。盖秀文本西庵邻家女,家綦贫,自幼舍为尼。性颖悟,妙语解人颐。及长,身长玉立,姿容艳丽,殆鲜其伦。幼失恃,愿以清修报母恩。家距庵不半里,有父在,耽曲蘖,时入城买醉归,过西庵,或借山门作小憩焉。秀文亦时一归省其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