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之蕙,其香无以加也。
  余少喜植花。兰最易培,而劳莫甚于菊,然犹易得其性,惟蕙为至难。
  人于兰蕙总称曰兰,其香微有不同,而实则二而一也。山谷比兰于君子,而以蕙为士大夫。余谓二花先不当分,且士大夫独不可为君子乎?大抵兰蕙皆可比于君子,或在茅舍,或在玉堂,出处虽殊,而其品之高不改也。
  香不在烟也,然烟自不可无,若憎烟而欲去之,香亦何从生乎?世有植兰蕙者,剪除其叶而独留花,岂得谓之爱花者?大抵诸花皆以叶为助,惟梅开时无叶,正是无可如何耳。
  暑易伤人。李笠翁谓:“中元既过,当举家相庆复生。”余谓寒之中人,亦可畏也,过花朝亦当如是。
  王荆公《读孟尝君传》一篇,余尝论之,曰:“责人易,责己难。荆公以南面制秦责孟尝君,不知尔时诸侯,不能同心,其势愈弱,将何以制强秦?若鸡鸣狗盗,能救人主于危,方见平时待客之厚,一朝食报也。鸡鸣狗盗,乃能报主,而人君委任之专,几于坏有宋天下,且以全宋不能制一元昊,尚欲责人无已乎?
  或曰:“以一笑欲杀赵之美人,此躄者亦非庸庸者矣。愚谓:观人者,必于其树立如何。假使躄者果感平原君之意而有以报之,犹有说也。乃不闻其于邯郸之围,合纵之议,或致其身,或建一策,是其人不过知平原之惟恐失一士,而有挟以来言耳。纵肆狡绘,以成其残忍之心,其罪不可胜诛,而毫无功之可赎,乃犹赞美之乎?美人之笑,断无死罪,而平原君轻以所爱之头,谢一庸恶之人,亦惟恐士心之不得而已。躄者之妄,生于相胁;平原之残,成于相畏。此皆可为之痛恨者,而何足取之有!
  画间之境纷纭变化,不能预料,不堪追忆,至梦尤甚。岂天之颠倒生人,抑人之自为颠倒乎?然余谓梦乃不可无者。所思之人,千里可以咫尺,客游于外,有术可以遄归,皆梦之功也。唐李昌符有“中宵多梦画多眠”之句,余有句云“避愁寻梦梦偏稀”,又云“昨宵梦断今堪续”,又云“梦为蝴蝶也寻花”。此虽昼闲所得,然安知非梦也?
  梦每昏于醒时,此其常也。甚而昼间必不为之事,梦中为之矣。然梦有清于醒时者。昼或多欺,梦中则自觉其心而不欺也。人之一生,睡醒各半,是半生在梦中过也。若余之多病者,又岂止半生乎?半生之事,必有神司之。梦中亦有丰啬悲欢。一切所值之地、所接之人,各有不同,不可谓非半生之命也。若徒曰想、曰因,竟有毫无所想绝无所因者,梦之所包,亦大矣哉。
  梦饮花下,有舞者索诗,口吟应之,举座叫绝。一碧衫少年令舞者捧巨觥以进曰:“此乃红玉杯也,聊润诗肠。”饮毕复斟,辞以不能。旁有美人衣绣绿者曰:“吾当代饮,尔即歌此词以侑觞。”舞者扬袂而歌,少年执板,美人缓饮,举座欢然。少年攀一花大如斗,簪余帽上,两美人大笑。余遂醒,忆此诗犹未尝忘也。追想梦境,花傍一亭,额曰“思旧居。”或曰此即吾子所书,亦纪其岁月乎?余倘恍不能答。
  辽懿德萧皇后,抱千古之沉冤。令览古者,人人悲愤,终不能解其故。虽乙辛、孝杰,后皆诛戮,然何补于香消玉碎乎?世有以轮回劫运解之者,吾仍欲搔首问天也。得后人凭吊,庶几稍白万一,姑以慰其幽魂,特恐弹人瑶琴,适令隳泪者,欲添江涨耳。余尝有《题回心院词后》曰:
  象床翠被爇熏炉,频剔银缸影尚孤。
  不用黄金遥买赋,清弦弹出付宫奴。
又《题十香词后》曰:
  群小焚芝更刈兰,倩谁芳艳吐毫端。
  丧心偏属文人事,千载还应按剑看。
  同一鱼也,人釜鬵者无数,而金鱼则畜之。同一鸟也,调酸碱者无数,而鹤则置之园中。画眉之属,则藏之笼内而日饲之。然则文采声音其可忽乎?
  靖节之宰彭泽,左司之守苏州,未闻明记其善政,而共信其惠泽及民者,信之于其诗也。大抵钟情山水,寄怀翰墨,其人处,则必非俗人;出,则必非俗吏。《乩仙诗》曰:
  寥岸荡兰挠,花探人未遇。
  鸳鸯正熟眠,回舟更寻路。
此情仙也。
  常熟冯定远班《灯花》句云:“闺中有喜深深拜,旅邸无眠浅浅挑。”顾粟园述。昆山吴修龄殳《泥美人》句云:“公如反国甘为块,郎若封关定作泥。”顾柳村述。二顾皆昆山人,能诗。
  余尝有闺情小诗云:
  雨滴梧桐小院凉,移炉留住一帘香。
  夜深远候月光到,添得罗衣立画廊。
志葵弟在楚,尝书此诗于一童纨扇上。后此童来志葵处,屡索作者诗。复书闺情于小笺云:
  懒看灯花吐复蔫,鹦哥不语绣帘前。
  夜深枕上频惊起,小婢无端梦语颠。
童子持去,报以绣囊曰:“金闺以赠作者。”志葵叩以姓氏,再三,不答。曰:“属不许言也。”
  香奁艳体至王次回《疑雨集》而极,实度越温、李。耳食者每讳言之,且故讥其纤巧,有伤大雅,直登徒子耳。余酷爱其不由熟径,仍人人心坎中,悉评跋之,丹铅不啻再四。嗜痴之癖恐莫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