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黎松门拜题

  雪鸿小记
  余自辰秋,金陵返棹,游兴渐阑,两载高平,足不履尘市,每吟微之“曾经沧海”、“除却巫山”之句,真觉取次花丛懒回顾矣。丁未暮冬,颖川明府摄篆维扬,相偕至止。扬固旧游,城北校书,又金陵旧识,暇时过访,颇慰离怀。然当棋罢酒阑,闲谈往事,误人红粉,老我青衫,不禁相对歔欷,共悼天涯沦落也。校书居亢家花园,自园北至水关,两岸河房鳞次,同人征色选声,尝拔其尤者五人,以佐文字之饮。迨次年夏五,花天变态,情海生波,出其闉阇,风流云散,此五人者,亦偕城北校书飘然遐举焉。客窗枯坐,聊为记叙,譬彼飞鸿踏雪,隐约爪痕而已。若谓三生杜牧,赢得名存,则我岂敢。
  方璇,江阴人。本姓水,乳名阿全,方玉奴之义女。幼为金陵女伶,余于辰秋曾相识于王氏河亭,色艺俱佳,已倾流辈。以其命名未雅,易之以璇,字曰姗来。于今三年,河干邂逅,烟轻月瘦,雪韵花嫣,正盈盈二八时也。性耽清雅,沉静寡言。初小居秦淮之南,因避尘嚣,移家古旗亭曲巷中,闺阁幽深,非素心人未许排闼。王亦将顺其意,珍如掌珠。绿萍前尹,余同乡中表戚也,以裁花之仙吏,为掌玉之文星,投簪后侨寓竹西,绝怜爱之。适有伧父使酒骂座,意将逮辱姗来,绿萍嘱余护持,得寝其事。余每余暇过从,清谈移晷,尝见其理双鬓,束双弯,笑笑生芳,步步移妍,真可相对疗饥,不待酣红腻绿也。为赋玉梅二绝赠之,有“管领春风第一枝。”及“朗于新月澹于云”之句,姗来颇解赏音,浼余书于香箑,时时吟诵,出入怀袖中。会夏杪 玉奴以事速讼,仓猝间偕返里门,明月芦花,不胜惆怅。
  玉奴亦江阴人,年逾二纪,姿致犹人,惟腻理靡颜,不愧温如之目。善饮酒,工觞政,度曲亦清越擅场。
  王珑,太仓州人。年十八,与兄嫂共居,艳名噪一时。客岁上巳,余偕友人访之,值珑将赴某鉅公招,华妆炫服,匆匆就道。阅日载造其庐,适因清恙,午睡初起,帕罗覆额,芳泽无加,而逸韵风生,媚丽欲绝,始叹清水芙蕖,妙在绝去雕饰耳。于时试茗之余,继以欢宴,余于薄醉,浼其轻歌,珑力疾为度《十二红》一曲,双蛾微敛,横波流光,一串珠喉流转,如鹂音入耳,闻声对影,令人真个销魂也。夏五初旬,闻其许字吴人王某。余初疑传言之妄,往探其实,则已斑骓夙驾,蕡实宜家矣。询伊长嫂爱奴,乃知珑虽年少,早已矢脱风尘,而志在随人,又不愿作势家姬妾,因与王某夙契,识其气宇非长贫贱者,决计于归,弃纷华如敝屣焉。噫!黑风孽海,飘泊多矣,珑以稚齿韶颜,独能早登彼岸,度亦有善根哉。
  爱奴,苏州人,向居金陵,近以年长,退为房老,色犹未衰,举止温和,长于应对,都人士每乐道之。
  黄翠儿,字绿筠,常熟女伶,王天福妾也。初大妇三胖子遇之虐,嗣以色艺冠时,举家仰食于翠,始善视之。余于去春相识,时翠已十九年矣。融酥作骨,抟粉为肌,素质艳光,虽玉蕊琼英,未足方喻。鉴湖童子杏浦见而倾倒,留顿浃旬,欲以多金赎之。翠亦幽怨盈怀,愿奉公子盥匜。因格于势,未果。无何而有小玉奴之事。小玉奴者,天福之媳,早岁曾适童姓,继归于王,亦以脂粉为生。其父母知之有年,一旦讼之有司,意欲别售富室子。事本与翠不相涉,有以谗言进者,将居翠为奇货,遂被逮。时翠方娠,杏浦为之上下营救,余亦多方调护,始以疾放归。惊心甫定,怀珠遽陨,风雨梨花,几经摧折矣。先是有河南某丞慕翠名,思购为妾,丞素渔于色,且自顶及趾,无雅骨,翠百计辞之,慬而获免。会以讼余,养疴金陵,丞又极于所往,觇翠孤弱,将劫之以行。翠阖户悲号,截发以誓,奸谋乃寝。比其反也,岁聿云暮,天福夫妇方以讼事破家,不能自存。翠虽心乎杏浦,而身处窘乡,义难恝然以去,且天福夫妇,亦不肯遽舍此钱树子也。维时杏浦馆于安宜,问遗不绝。尝寓书于余暨潘子研香,就近保护之。研香赋诗十绝纪其事。余谓杏浦洵有情痴,需以岁时,自应作延津之合也。讵意天不假缘,杏浦于闰夏遽赋玉楼,鸳盟未谐,鹏飞何亟。吾为杏浦伤,并为绿筠痛矣。附录研香十诗,以志人琴之悼,且诒好事者资为美谈云。
  青娥原是谪仙人,幻色空花惹宿因。
  误落黑风三万劫,明珠一粒委泥津。

  娟娟翠竹似容光,门巷春深驻泰娘。
  何处槐枝横夹道,江干憔悴女儿箱。

  琅玕一片总凌空,只在山隈水曲中。
  红杏交枝春意闹,此君无节不玲珑。

  妒花风色太披猖,从此温柔未有乡。
  庑下孤桐厨下爨,赏音那得蔡中郎。

  沦落空怜绝世姿,阿谁颠倒独情痴。
  名花借得东风力,暮暮朝朝好护持。

  春归红袖魂同去,月上青楼影共还。
  望断天涯人不见,梦中情泪滴成斑。

  如瓜小艇逐鸱夷,烟水苍茫杳不知。
  莲子心肠红豆影,可怜苦里暗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