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圆时候,劝灵娥珍重,莫堕愁城。豆蔻含香,芙蓉作蕊,烦恼何苦相萦?须记着前身小影,伴青天碧海耐凄清。留待梯云客至,唤取卿卿。
  此词脍炙人口,至今传诵。金陵陷,月娥避至他处,迨克复后始归。六代莺花,都非畴昔,遍访当年姊妹,率皆玉碎珠沉,自顾马齿亦加长矣。旧居牛市水阁,尚存废址,牵萝补屋,粗作安排。所欢某二尹,久定终身,而业已床头金尽。不得已,补缀筝琶,重为荡妇,幸而歌喉未改,节拍分明,迥非时下雏鬟所能企及。因此招侑酒者,不以色选,而以艺登。且重其为京帮,生涯颇不落寞。每当酒阑夜永,与二三熟客,谈白下往日风光,真如天宝宫人,说开元遗事也。迩来养女巧龄、巧珠,日渐知名,遂不屑再登歌席,惟在室中伺客,坐享其成云。
  郑二娘
  郑二娘,金陵人。幼时从秦淮名曲师学技,故至今犹以歌曲胜,节拍不差累黍,群推为老成典型。居东牌楼水阁,左为文德桥,右为武定桥,双虹掩映,一水沦涟,绣户深深,珠帘漠漠,放舟者过其下,咸逆料此中有人也。清凉仙子访之,爱其妆阁之雅洁,赠以诗云:
  晓开妆镜笑窥奁,水阁潮痕夜雨添。
  记取樱桃旧门巷,当窗一桁枣花帘。
  二娘年近不惑,风姿稍觉憔悴,而气韵则不可掩。攀香客昵之,嫌水阁过于轩豁,另为移居僻巷,厚其供养,使绝外交,可谓赏识于牝牡骊黄之外者矣。一日药倦斋主人招游画舫,适与懒云山人同泊,彼此从未谋面,主人使度曲,为山人寿。歌喉上彻云霄,律吕又分明可按,时心字湖中画舫几二百号,女妓以百计,各自停筝歇阮,逊谢弗如。是殆所谓老辈风流耶?山人赏以诗云:
  果然觌面胜闻名,雅调能令俗耳清。
  谁倚红鸾评节奏,彩云遥护许飞琼。
是日大文宝独坐一凉篷,停泊僻处,静听二娘度曲云。
  陆兰英
  陆兰英,金陵人,为从前陆二养女。陆二者,秦淮名妓,豪华奢靡,倾动一时,所居画阁红楼,珠帘绣幕,为北里之冠。江宁某方伯,公余退食,常过其家,爱其屋宇轩敞,谈风月于此,会衣冠亦于此。时值上恬下嬉,见者习惯自然,了不为怪。兰英方在垂髫,得伊假母提唱,名颇重。陆制军之公子最昵爱之。金陵旋陷,避居姑苏,门前车马,不异当年。姑苏再陷,遂转徙无定所。近日重至秦淮,眉棱翠偃,鬓影蓬飞,秋娘老矣。赁居石坝街烟局之后,湫隘嚣尘,不洁已甚,每有博徒隶役过往,因此名流绝迹,匪特憎其齿之暮也。嗟乎!千金马骨,市之者特重其为骏骨耳,若得意时,则骄纵凌人,失意时,则卑污自贱,蝇营狗苟,有识者唾之矣,独一陆兰英乎哉?
  施文霞
  施文霞,金陵人。昔为秦淮名妓,工画五色文鱼,人称绝艺。乱后转徙姑苏,名更盛一时,豪贵皆与之游,近如楚北某观察、某大令,及环山游客,皆能历历谈其艳迹,盖曾联割臂之盟,订同心之好者。色衰适人,旋抱文君之恨。金陵大定,乃归,颇思整顿钗环,重作阿婆三五少年伎俩,而从前旧好,稀若晨星,存者亦无复过问。至于走马五孙,挥金公子,类驰逐于钓鱼巷口,觅青娥皓齿,买笑追欢,如文霞者,望望然去之矣。困顿无聊,遂至卖芙蓉膏以自给。嗟乎!昔年供奉,无异神仙,此日追陪,半皆厮养,虚名难恃,末路易隳,天殆借一施文霞,为眼前儒林传中,英雄谱内,痛下一针贬欤?懒云山人为赋《衰柳词》以寄慨,调寄《柳梢青》云:
  絮果难圆,杨枝易老,秋又今年。红粉朱楼,青骢紫陌,空说缠绵。  依依长板桥边,记弱态、惺松可怜。饱阅繁华,蓦惊摇落,苦受烽烟。
  曲师刘培珊
  刘培珊,金陵人,秦淮老伎师。乱定,重理旧业,《新柳记》中人,大半称女弟子,《衰柳记》中人,则又从前朝夕承值者也。花白髭须,老而不俗,是丁继之一流人物。善吹笛,女郎度曲,律吕稍有不合,辄委曲成全之。弹筝摘阮,尤擅绝技,每值踆乌西坠,顾兔东升,烟水迷漫之会,坐一小七板,来往于利涉桥、大中桥一带,为群弟子按拍,才离西舫,又上东船,真乃点水之蜻蜓,穿花之蛱蝶也。懒云山人赠联云:“九曲青溪,一声长笛;大江东去,孤鹤南飞。”又出素扇求诗,山人赠以四绝云:
  魁官笛子卯官箫,往事苍茫话板桥。
  各有宗风尊护法,彩云仙队领娇娆。

  新栽杨柳碧竿绵,几辈王孙系画船。
  天宝诗人多感慨,江南偏遇李龟年。

  十番子弟各翻新,只有何戡是旧人。
  我醉扣舷歌水调,可能抵笛付真真。

  祭酒诗编楚两生,南朝押客并知名。
  暮年冷淡无吟料,借尔筝琶遣我情。
  以上皆升平时旧人,近尚挂平康籍者。

  跋
  白门为自古靡丽之乡,山温水软,美着东南,素来风尚,侈声伎,耽游宴繁华之积习,沿淫冶之遗风,盖扰有南朝金粉之流芬余韵焉。其间月地花天,舞衫歌扇,艳情绮思,选胜寻芳,犹可想见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