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亿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人中,才智不知几许,英杰不知几许,我之一人,岂足轻重。推此派之极弊,必至四百兆人,人人皆除出自己,而以国事望诸其余之三百九十九兆九亿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人。统计而互消之,则是四百兆人,卒至实无一人也。夫国事者,国民人人各自有其责任者也。愈贤智,则其责任愈大。即愚不肖,亦不过责任稍小而已,不能谓之无也。他人虽有绝大智慧绝大能力,只能尽其本身分内之责任,岂能有分毫之代我。譬之欲不食而使善饭者为我代食,欲不寝而使善睡者为我代寝,能乎否乎?且我虽愚不肖,然既为人矣,即为人类之一分子也。既生此国矣,即为国民之一阿屯也。我暴弃己之一身犹可言也;污蔑人类之资格,灭损国民之体面,不可言也。故暴弃者实人道之罪人也。
六曰待时派。此派者有旁观之实而不自居其名者也。夫待之云者,得不得未可必之词也。吾待至可以办事之时,然后办之。若终无其时,则是终不办也。寻常之旁观则旁观人事,彼辈之旁观则旁观天时也。且必如何然后为可以办事之时,岂有定形哉?办事者,无时而非可办之时,不办事者,无时而非不可办之时。故有志之士,惟造时势而已。未闻有待时势者也。待时云者,欲觇风潮之所向,而从旁拾其余利。向于东则随之而东,向于西则随之而西,是乡愿之本色,而旁观派之最巧者也。

以上六派,吾中国之性质尽于是矣。其为派不同,而其为旁观者则同。若是乎,吾中国四万万人,果无一非旁观者也。吾中国虽有四万万人,果无一主人也。以无一主人之国,而立于世界生存竞争最剧最烈万鬼环瞰百虎眈视之大舞台,吾不知其如何而可也!六派之中,第一派为不知责任之人,以下五派为不行责任之人。知而不行,与不知等耳。且彼不知者犹有冀焉,冀其他日之知而即行也。若知而不行,则是自绝于天地也。故吾责第一派之人犹浅,责下五派之人最深。虽然,以阳明学知行合一之说论之,彼知而不行者,终是未知而已。苟知之极明,则行之必极勇。猛虎在于后,虽跛者或能跃数丈之涧。燎火及于邻,虽弱者或能运千钧之力。何也?彼确知猛虎大火之一至,而吾之性命必无幸也。夫国亡种灭之惨酷,又岂止猛虎大火而已。吾以为举国之旁观者直未知之耳。或知其一二而未知其究竟耳。若真知之,若究竟知之,吾意虽箝其手箝其口,犹不能使之默然而息,块然而坐也。安有悠悠日月,歌舞太平,如此江山,坐付他族,袖手而作壁上之观,面缚以待死期之至,如今日者耶?嗟乎,今之拥高位,秩厚禄,与夫号称先达名士有闻于时者,皆一国中过去之人也。如已退院之僧,如已闭房之妇,彼自顾此身之寄居此世界,不知尚有几年。故其于国也,有过客之观。其苟且以偷逸乐,袖手以终余年,固无足怪焉。若我辈青年,正一国将来之主人也。与此国为缘之日正长,前途茫茫,未知所届。国之兴也,我辈实躬享其荣。国之亡也,我辈实亲尝其惨。欲避无可避,欲逃无可逃。其荣也,非他人之所得攘,其惨也,非他人之所得代。言念及此,夫宁可旁观耶?夫宁可旁观耶?吾岂好为深文刻薄之言以骂尽天下哉?毋亦发于不忍旁观区区之苦心,不得不大声疾呼,以为我同胞四万万人告也。
旁观之反对曰:任。孔子曰:“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孟子曰:“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任之谓也。

○排外平议
我中国以排外闻于天下也久矣。杀洋人,毁教堂,攻使馆,戕公使。天下之人,莫不诋为人道之贼害,世界之公敌,为万国公法所不容。乃至覆其都,丧其民,歼其兵,割地赔款,主权尽失,而国几不国。盖排外之力至大,而排外之祸亦至酷矣。伤心人曰:中国人乌知排外者哉!排外之道有二:野蛮人之排外也,排以腕力。文明人之排外也,排以心力。排以腕力者,愤外人之逼我,视之如仇,防之如贼。外人之来我国也,必将深闭固拒,则外人之文化智识,必不能资其益而取其长。而一人之腕力,又非百十腕力之敌也。其力将必有所绌。力之既绌,则外人之来而逼我,将又百十于昔日,而更无术以拒之。且冒犯不韪,背公理而触万国之怒也。外人则贱为野蛮,愤为公敌,合诸国之力以为报复。且藉公义以纵其私谋,悍然无复顾忌,极其践踏缚压,皆视为待野蛮之公法所当然。而排外者,力穷理屈,排无可排,遂不能不低首吞声,以受其压制。以心力排外者,其待外人也,礼貌有加,其善外交也,仪节不失。虽世仇夙怨之国,受其逼辱,举国所欲得而甘心者,其往来酬应,殷勤无以异于姻娅。且惟积怨怀仇之故,则弥师其政学,输其文明,外奉其敌以为师,内善其国之政治。至于自主之内政,国家之主权,下及国民享有之权利,则虽至小至弱之国,必不容他人有一毫之干涉,有一事之侵犯。而外人之眈逐窥伺其旁者,亦惮其心力,为所抵抗,不敢施其干涉侵犯之谋。此二者,排外之心虽同,而排外之术迥异。此国之盛衰兴亡之所以殊其效也。
中国通商以来,与外人之交涉数十年矣。要其对外之道,大约不出二端。其始则持仇视主义。持仇视之主义者,狃